废立皇后的诏书,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朝堂之上引爆了惊天波澜。例行朝会,两仪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肃立,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已非往日的庄重,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李治端坐龙庭,面色沉冷,将废王立武之意公之于众,命群臣议之。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道身影毅然出列,正是中书令褚遂良。他年事已高,须发已然花白,此刻却挺直了脊梁,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与悲愤。他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带着老臣特有的铿锵之力,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陛下!皇后王氏,乃先帝太宗皇帝为陛下所选,出自名门,贞静贤淑,侍奉陛下多年,并未闻有何显着过错!岂可因一时之风闻,无确凿实证,便行废立之举?此非明君所为,动摇国本啊,陛下!” 他首先强调了王皇后乃先帝所定,无过不可轻废,试图从礼法与孝道层面进行劝阻。
见李治脸色愈发阴沉,褚遂良情绪愈发激动,他深知武媚的出身是最大的忌讳,亦是最后、最尖锐的武器。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指着御座,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悲鸣,说出了那句足以触怒天颜的话:
“即便陛下必要更易中宫,亦当妙择天下令族,礼仪之家,奈何欲立……武氏?!武氏曾侍奉先帝,天下皆知!陛下若立其为后,将何以示天下万民?后世史笔如铁,必将以此事非议陛下,使圣德蒙尘,恶名留于青史啊,陛下——!”
“曾侍奉先帝”这五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李治内心最敏感、最不愿被触及的隐秘角落。那不仅关乎伦常,更关乎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与内心深处潜藏的自卑。他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起来,眼中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
然而,褚遂良已全然不顾,他见李治怒而不语,竟将手中象征权位的象笏重重地置于殿阶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即,他颤抖着双手,毅然解下了头上的进贤冠,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在满朝文武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面向御座,猛地以额触地,叩首哀求!
“臣自知此言忤逆,罪该万死!然臣受先帝顾命之托,辅佐陛下,今日若不为社稷直言,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先帝?!臣宁死,不敢见陛下行此……不妥之事!” 他泣血高呼,一次,两次,三次……额头重重撞击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咚咚”声响,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他额前涌出,顺着脸颊流淌,染红了他花白的须发,更在光洁如玉的殿阶上,洇开了一滩刺目的猩红!
丹墀之上,血溅五步!
整个两仪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大臣都被褚遂良这惨烈至极的死谏方式惊呆了,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眼神复杂,更多人则是深深的恐惧。长孙无忌立于班首,面色铁青,嘴唇紧抿,终是未发一言。
李治看着殿下那叩首流血、状若疯狂的老臣,看着他以最惨烈的方式挑战自己的权威,尤其那“曾侍先帝”之言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所有的理智终于被滔天的怒火彻底吞噬。
“狂悖!放肆!”李治猛地站起,伸手指着褚遂良,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你……你竟敢如此污蔑于朕!胁迫于朕!来人!将此狂悖之徒给朕拖出去!拖出去——!”
帝王的怒吼如同雷霆,震碎了最后一丝君臣之间的温情。侍卫应声而入,毫不留情地架起满头鲜血、犹自高呼“陛下三思!社稷为重!”的褚遂良,在一片死寂与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将其强行拖离了大殿。那凄厉的呼喊声和丹墀上那摊尚未干涸的鲜血,如同一个巨大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永徽六年的这个秋日,也刻在了大唐庙堂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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