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穿透殿门的嘹亮啼哭,如同划破阴霾的春雷,让在廊下焦灼踱步的李治猛地顿住了脚步。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扇终于开启一条缝隙的殿门上。
一名稳婆抱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襁褓,满脸堆笑,疾步而出,在李治面前恭敬地跪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武昭仪为您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子……母子平安……”李治喃喃重复着,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如同暖流般瞬间涌遍全身,冲刷掉了之前的焦虑与不安。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襁褓。
小家伙刚刚清理过,皮肤还泛着红润,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嚅动着,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哭嚎。那柔软的、带着生命温度的重量落入怀中,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的触动让李治的心变得无比柔软。这是他的儿子,是他与媚娘的孩子!
“好!好!赏!重重有赏!”李治龙颜大悦,连日来的阴郁似乎都被这新生命的光芒驱散,他仔细端详着怀中的婴儿,越看越是喜爱,“朕之长子名忠,此子……便叫‘弘’吧!取‘弘道养正’之意,愿我儿将来能弘扬正道,涵养正气!”
他抱着李弘,在宫人内侍一片“恭喜陛下”、“皇子洪福”的贺喜声中,情不自禁地走向内殿,想去看看为他诞下麟儿的功臣。
内殿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武媚虚弱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然而,当她抬眼看向抱着孩子走来的李治时,那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李治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刚才经历生死关头的并非是她。
“媚娘,辛苦你了!”李治坐到榻边,将孩子轻轻放在她身侧,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怜爱,“你看,我们的弘儿,多像你。”
武媚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顺而疲惫的笑意:“能为陛下延育子嗣,是臣妾的福分。”她目光落在婴儿身上,手指轻轻拂过那娇嫩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并无初为人母那种全然沉浸的狂喜,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审视。
李治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并未深究武媚那异样的平静,只当她是产后虚弱。他逗弄了一下孩子,又温言安抚了武媚许久,直到蕊儿提醒昭仪需要休息,他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回到两仪殿,喧嚣散去,独自坐于御座之上,殿内空旷而寂静。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婴儿的奶香与柔软,但那份纯粹的喜悦,却在冰冷的空气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渐渐沉淀,滋生出更为复杂的思绪。
他拿起一份来自尚书省的例行奏报,目光却无法聚焦。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王皇后那日渐憔悴却强撑笑颜的脸,萧淑妃听闻消息后必然的歇斯底里,以及……最重要的是,舅舅长孙无忌那深沉难测、每每提及立储便强调“嫡长”的目光。
弘儿的出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东宫之位,不再是嫡子(虽暂无)或庶长子的必然之选。媚娘聪慧刚烈,如今又有了皇子,她岂会甘于人下?后宫之争,必将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进入白热化。而前朝,那些依附长孙无忌、坚持礼法的老臣,与那些或许会因看好弘儿而支持媚娘的新兴势力……一场围绕储君之位的风暴,已可预见。
他宠爱武媚,怜惜她过往的经历,欣赏她的智慧与果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借助她来平衡后宫、乃至前朝那些令他窒息的旧势力。但立储,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既想给予爱子应有的尊荣,又不得不顾虑朝局的稳定,顾忌长孙无忌集团那庞大的能量。
“守持本心,明辨迷雾……”他再次摩挲着袖中的墨玉,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他的本心,是大唐的江山永固,是做一个不被权臣掣肘的、真正的帝王。对媚娘和弘儿的喜爱是真的,但这份喜爱,必须放在江山社稷这杆大秤上来衡量。
喜悦是真的,忧虑也是真的。
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注定要与更为沉甸甸的江山之重,纠缠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无关紧要的奏报放下,目光投向殿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弘儿的啼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至整个大唐的权力核心。而他这个父亲与帝王,必须在这愈发汹涌的暗流中,找到那条最艰难、也最正确的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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