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谷的夜,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竹海,带来阵阵松涛。位于山谷最核心处的“星枢”密室,更是静得能听见灯烛芯子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四壁书卷盈架,中央巨大的沙盘上,大唐疆域的山川城郭微缩其间,无数细小的、颜色各异的旗帜与标记点缀其上,无声地诉说着暗流涌动的天下局势。
东方墨独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案后,正对着一卷摊开的《九州舆地志》凝神推演。他身着常穿的玄色深衣,烛光映照下,面容平静,唯有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思虑,显示着他内心并非如表面那般波澜不惊。
忽然,密室一角的机关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奉上一枚比小指还细、通体黝黑、仅在尾端嵌有一粒微缩朱砂的铜管。
“先生,长安,最高等级,宫禁线。” 黑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风尘仆仆的急促。
东方墨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那枚朱砂标记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放下笔,伸手取过铜管,指尖在朱砂标记上轻轻一按,管身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卷得极紧的一小卷素笺。
他展开密报,目光快速扫过其上以特殊密码书写的蝇头小楷。内容详尽记录了东宫萧良娣如何构陷武媚行厌胜之术,芷兰轩如何被粗暴查抄,武媚如何被加看守幽禁,处境维艰。
东方墨阅罢,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不见半分怒容,仿佛只是在阅读一份寻常的局势简报。然而,侍立在他身侧稍后位置的青鸾,却清晰地看到,先生那握着密报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将那素笺边缘捏出了细微的褶皱。而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不再是平日的深邃难测,而是骤然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如同雪夜中陡然出鞘的剑锋,虽一闪而逝,却足以令知情者心胆俱寒。
他将密报轻轻置于案上,推向青鸾的方向。
青鸾上前一步,拿起密报。当她看清其上内容时,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骤然收缩,柳眉瞬间倒竖!周身原本平和的气息陡然变得冷冽如数九寒冰,激得案头灯焰都为之晃动。她握着密报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剧烈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笺攥碎。胸腔剧烈起伏一下,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清叱,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萧氏!安敢如此!”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锐利与冰冷的杀意,在这寂静的密室里轰然回荡,震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翌日,天光初破晓,一列车驾仪仗严谨、合乎亲王规制的队伍,踏着长安街头尚未融尽的薄霜,缓缓驶入朱雀门。晋阳公主李明达还宫了。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层层宫阙间漾开圈圈涟漪。这位深受帝宠、且因当年“病逝”又“奇迹般”被世外高人治愈而更添传奇色彩的公主,每一次回宫,都引人注目。
青鸾端坐于翟车之内,身着符合公主品级的蹙金绣凤丹朱色礼衣,云鬓高绾,簪钗华盛,仪态端庄雍容,与玄机谷中那位青衣仗剑的“青鸾师叔”判若两人。唯有那双沉静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锐光,方能窥见一丝江湖历练留下的痕迹。
车驾直入宫禁,于两仪殿前稳稳停住。
殿内,李世民正批阅奏章,闻听爱女归来,即刻宣见。父女相见,自有一番天伦之情。李世民仔细端详女儿,见她气色红润,眉宇间少了往日在宫中的一丝娇柔,多了几分疏朗开阔之气,心中甚慰。
“儿臣参见父皇。” 青鸾依礼参拜,声音清越。
“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李世民放下朱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此番在外,可还安好?北疆风物与中原大不相同吧?”(李世民还以为青鸾在北疆)
“劳父皇挂心,儿臣一切安好。”青鸾起身,在李世民赐坐的锦墩上浅浅坐下,姿态优雅,“北疆确与中原迥异,天高地阔,草原苍茫,民风亦多豪迈质朴。儿臣随……随墨先生游历,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也听闻了许多民间疾苦。”她话语自然,将江湖见闻融入游历之中。
“哦?民间疾苦?说与朕听听。”李世民来了兴致,他虽励精图治,却也知深居九重,难免有耳目不及之处。
青鸾便拣了几件沿途见闻,诸如边地小吏贪墨、商旅路途艰难等事,娓娓道来,言语平和,却切中要害。末了,她轻轻一叹,似是感慨:“民间女子生存尤为不易,纵有才识,往往囿于门第家世,或困于后宅方寸之间,一身抱负难展,甚至……连保全自身都需耗尽心力,实在令人扼腕。”
她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仿佛只是在议论民间现象。李世民闻言,亦是默然片刻,抚须叹道:“是啊,朕常思,天下女子亦朕之子民。只是这世间规矩礼法,积重难返,纵是帝王,有时亦感力有不逮。” 他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或许是想起了宫中那些女子的命运,或许是想到了青鸾自己曾经的身份。
父女二人又叙话片刻,青鸾方告退出来,言明会在宫中盘桓数日。
而她回宫的消息,尤其是她在两仪殿与陛下的这番对话,早已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宫廷各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正在东宫享受着虚假平静的萧良娣耳中。萧氏初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的公主省亲,直到后来听闻公主“顺道”来了东宫,心中才莫名地“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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