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年的春意,似乎彻底遗忘了漠北的朔方原。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广袤而枯黄的大地,凛冽的北风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与沙尘,抽打在每一个活动于这片土地上的人畜脸上,如同冰冷的鞭挞。
这里,曾是突厥汗国辉煌时代的腹地,如今,则聚集了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最后的、也是最为庞大的力量。连绵的营帐如同灰白色的蘑菇群,密密麻麻地铺展在郁督军山(乌德鞬山)南麓相对平缓的坡地上,远远望去,旌旗招展,人马嘶鸣,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与混乱的喧嚣。
夷男老了。他裹着厚重的狐裘,站在牙帐前临时垒起的高台上,浑浊的目光扫过麾下这号称二十万的联军。这里面有他本部的精锐“狼骑”与“虬龙卫”,也有被他的威势与唐军压力强行裹挟而来的回纥、仆骨、同罗等诸部人马。队伍谈不上严整,各部之间界限分明,甚至隐隐带着相互提防的意味。接连的失利,尤其是左厢阿史那啜部的近乎崩溃和响石谷等要地的丢失,像瘟疫一样瓦解着这支联军的士气。恐慌、猜忌、保存实力的念头,在每一个部落首领的心中滋生、蔓延。
“大汗,”一名心腹将领忧心忡忡地低语,“唐军锋锐正盛,李世绩老谋深算,我们……是否暂避其锋,退守牙帐,凭借山势……”
“退?”夷男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光,“还能退到哪里去?唐人是要亡我族类!再退,这朔方原,这郁督军山,都将插上唐旗!唯有在此决一死战,方有一线生机!”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传令下去,告诉诸部首领,此战若胜,漠南草场、唐人财帛女子,任其取用!若败……你我皆成唐奴,再无薛延陀!”
与此同时,南面约五十里外,大唐北伐军的主力大营,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
营寨依地形而设,壁垒森严,壕沟、拒马、哨塔一应俱全,秩序井然。黑色的唐字大纛和代表各路行军总管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卒们沉默地擦拭着兵刃,检查着弓弦,脸上没有大战前的狂热,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沉稳与对胜利的笃定。
中军帅帐内,炭火驱散了外面的寒意。李世绩一身常甲,坐于主位,面色平静如水。下首,薛仁贵、阿史那社尔(突厥降将,此次亦率部参战)等一众将领肃然而立。
“斥候回报,夷男已将主力集结于朔方原,背倚郁督军山,其联军号称二十万,实则能战之兵,约在十万至十二万之间,且各部心志不齐,士气低迷。”行军长史正在汇报最新军情。
薛仁贵抱拳,声音铿锵:“大总管,敌军虽众,然已成惊弓之鸟,内部不稳。末将愿率前军为先锋,直捣其中军!”
李世绩微微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一幅极为详尽的朔方原及郁督军山地形图上,那上面不仅标注了山川河流,更用细密的朱笔勾勒出薛延陀各部大致的营地区域,甚至还有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关于敌军粮草囤积点和可能的内部分歧的隐秘记号。
这些,自然是来自“北辰”网络,经由特殊渠道,日夜不停送来的心血。
“夷男欲借地势与兵力,与我军做困兽之斗,其志可悯,其行可诛。”李世绩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然,乌合之众,纵有二十万,亦不足惧。其命门,一在粮草,二在军心。”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被特别标注的位置:“据报,其粮草多囤于郁督军山北麓几处隐秘山谷,由其嫡系看守。联军各部,回纥婆闰、仆骨歌滥拔延,与夷男皆有旧怨,此番被迫前来,怨气最深。”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薛仁贵。”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精骑一万,并调拨阿史那社尔所部突厥精骑五千为左翼,于明日辰时,向敌军右翼仆骨部营地发起佯攻。攻势要猛,但要留有分寸,迫其向中军靠拢,挤压夷男本部阵型即可。”
“末将领命!”
“契苾何力(铁勒族降将)。”
“末将在!”
“命你率所部,并联合已暗中归附的回纥一部,于薛总管发动后,自左路向回纥婆闰部侧翼运动,施加压力,迫其动摇,若其有异动,可相机纳降。”
“是!”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地发出,如同在棋盘上落下棋子。李世绩的部署,精准地利用了“北辰”网络提供的情报,不仅要正面击垮敌人,更要从其内部进行分化、瓦解。
“其余各部,随本帅坐镇中军,静观其变。”李世绩最后说道,眼神锐利,“此战,不仅要胜,还要胜得干净利落,一举奠定漠南百年太平之基!让这朔方原,成为薛延陀的葬身之地!”
“谨遵大总管令!”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帅帐之外,北风更紧,卷动着战旗,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吹响了决战的前奏。广袤的朔方原上,唐军与薛延陀这两股庞大的力量,如同即将对撞的洪流,肃杀之气弥漫四野,连天地都为之失色。而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先于这明面上的刀兵,悄然覆盖了整个战场,静待着鲜血与火焰,来最终验证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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