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的冬,来得格外酷烈。呼啸的朔风卷过长安城纵横交错的坊市,扑打在皇城朱红的宫墙与金黄的琉璃瓦上,发出呜呜的嘶鸣,仿佛万千冤魂在同时哭泣。天色始终是沉郁的铅灰色,不见日头,唯有冰冷的碎雪夹杂在风中,抽打着世间万物。
往日庄严肃穆的甘露殿,此刻更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殿内鎏金铜兽吐出的龙涎香雾,被一股无形的、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压得几乎凝滞。文武百官依品阶垂手肃立,人人屏息凝神,连最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他们的目光,或惊惧,或凝重,或隐含激动,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在御阶之上,那端坐于龙椅之中的天下共主身上。
李世民今日未着常服,而是一身玄色十二章纹衮冕,旒珠垂落,遮掩了他部分面容,却遮不住那双眼中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雷霆之怒。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由边关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薄薄的几页纸,仿佛重逾千斤,承载着辽东血与火的控诉。
“念!”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层碎裂,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寂静的大殿中滚滚传开。
侍立于旁的宦官总管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连忙上前,用带着颤音的尖细嗓子,高声宣读起来。军报之上,字字泣血,句句惊心:高句丽莫离支(相当于宰相)渊盖苏文,弑杀其王高建武,立傀儡幼主,把持国政后,狼子野心日益昭彰。去岁秋掠契丹,今冬更悍然发兵,连续寇边!掳我大唐子民数千,焚毁边城一座,屠戮守军百姓……其兵锋所至,鸡犬不留,老弱妇孺皆成刀下冤魂!更纵兵掘我边境军民祖坟,辱及先人,嚣张气焰,直冲霄汉!
每一个字落下,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上。一些老成持重的文臣,如房玄龄,眉头紧锁,面露深深的忧色;而如李积、程知节等武将,则早已怒目圆睁,胸膛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在御前,几乎要怒吼出声。
军报念毕,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殿外北风的呼啸更显凄厉。
“众卿,都听清了?” 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蕞尔小邦,逆臣贼子,安敢如此!视我大唐为何物?视朕为何人?!”
他猛地站起身,衮服上的金线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一亮,无边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整个大殿。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群臣:“自前隋始,高句丽便桀骜不驯,屡为边患!杨帝三征,国力耗尽,天下分崩,此乃前车之鉴!然,朕非杨广!我大唐,亦非昔日之隋!”
他一步踏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朕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方有今日之海内承平,四夷宾服!非是朕好大喜功,实乃此獠自取灭亡!渊盖苏文弑君欺天,残暴不仁,今又屡犯我境,屠我子民,此仇不共戴天!若再姑息养奸,朕何以对天下百姓?何以对列祖列宗?何以称天可汗?!”
“陛下!” 房玄龄深知此战干系重大,出列躬身,言语恳切,“高句丽地处偏远,山川险固,兼有辽泽天堑,昔年隋朝之败,历历在目。且今国库虽丰,然劳师远征,耗费钱粮无数,恐伤国本。是否可先遣使申饬,或命边将严加防备,另寻良机……”
“申饬?防备?” 李世民打断他,语气冰冷,“玄龄,你乃朕之肱骨,岂不知对豺狼讲理,无异与虎谋皮?彼辈只会视我大唐软弱可欺!今日割一城,明日他就要十城!唯有雷霆一击,打断其脊梁,方能换来边境数十年安宁!”
他目光转向武将行列:“李积!程知节!”
“臣在!” 两位大将军慨然出列,声若洪钟。
“你等以为,此战,当不当打?能不能胜?”
“陛下!” 李积目光沉毅,斩钉截铁,“高句丽逆贼,罪恶滔天,人神共愤!臣等麾下儿郎,早已义愤填膺,只待陛下令下,必效死力,踏平辽东,擒拿元凶!”
“正是!” 程知节须发皆张,吼道,“陛下,打!必须打!狠狠地打!让那帮龟孙子知道,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
主战之声瞬间压过了谨慎之言。李世民看着群情激昂的武将,看着那些虽忧虑却最终沉默下去的文臣,缓缓吸了一口气,复又坐下,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决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意志:
“传朕旨意:高句丽弑逆虐民,罪不容诛。朕,决意来年春暖,亲统六军,东征高句丽!扫穴犁庭,以彰天讨!”
“敕令天下诸道,即刻整军备武,筹集粮草军械!命将作监加紧督造战船、攻城器械!命户部、兵部协同,拟定详尽进军方略及后勤补给之策!”
“朕,要御驾亲征!”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骤然响起,震得殿瓦似乎都在簌簌作响。
这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殿门,混合着殿外凛冽的朔风,席卷了整个皇城,也预示着一段血与火的征途,即将拉开序幕。龙旗,即将东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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