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下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胜利的欢呼声犹在耳畔回荡,但裴行俭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懈怠。他深知,一场击溃战只是打断了狼的脊梁,若不乘胜追击,将其彻底逐出猎场,或毙于戈壁,待其舔舐伤口、缓过气来,必成更大的祸患。中军大帐内,灯烛彻夜未熄,一道道带着肃杀之气的军令,如同离弦的利箭,射向广袤而危险的西域瀚海。
“命,果毅都尉赵崇珪,率两千轻骑,沿马泉水向西,追击咄陆本部残兵,咬住不放,务求歼其主力!”
“命,折冲都尉孙守仁,领一千五百骑,向北扫荡,清剿溃散于伊列河谷一带的零星部落,降者收编,抗者格杀!”
“传令郭震所部跳荡营,虽经苦战,然锐气未失,令其稍作休整,补充马匹箭矢,明日拂晓,作为第二梯队,随时准备投入追击,或应对突发敌情!”
裴行俭立于沙盘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几个关键方位,声音冷峻如铁。他的战略意图明确:以赵崇珪部为铁锤,持续重击乙毗咄陆的中枢,使其无法喘息重组;以孙守仁部为扫帚,清理战场外围,剪除羽翼,巩固后方;而郭震这支刚刚立下奇功的锋锐,则作为机动力量,既是预备队,也是对赵崇珪部的有力策应。
“告诉诸位将军,”裴行俭目光扫过帐内肃立的传令兵,“瀚海无情,追亡逐北,需胆大更需心细。既要如苍鹰搏兔,亦要防困兽反噬。凡遇水源地、险要处,需加倍警惕。所得牛羊财货,尽可犒赏将士,但首要之务,乃是斩草除根!”
“得令!”传令兵抱拳领命,转身冲出大帐,马蹄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急促远去。
接下来的数日,广袤的西域戈壁与草原,上演了一场场血腥而残酷的追逐与杀戮。
赵崇珪率领的两千轻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死死咬住乙毗咄陆残部的尾巴。双方在无垠的荒漠上展开了一场耐力与意志的较量。唐军将士携大胜之威,士气如虹,加之裴行俭事先通过“某些渠道”获得了乙毗咄陆可能逃亡的大致路线,追击起来更是有的放矢。
一场遭遇战在一条即将干涸的季节河床边爆发。乙毗咄陆试图依托河床阻击,为自己和部众争取逃命的时间。然而,军心已散的突厥人哪里还有战意?唐军骑兵一个迅猛的冲锋,便将其临时组织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赵崇珪一马当先,手中马槊左挑右刺,所向披靡。突厥骑兵勉强抵抗一阵,便再次溃散,丢下满地尸首和哭嚎的伤兵,继续向西亡命奔逃。赵崇珪毫不留情,留下小队收拾战场,主力继续穷追不舍。沿途,不断有掉队的突厥士兵跪地乞降,或被毫不留情地射杀。黄沙被鲜血反复浸染,又被烈日迅速烤干,留下片片深褐色的污迹。
与此同时,孙守仁部在北线的清剿也取得了显着成效。一些原本依附于乙毗咄陆的中小部落,见大势已去,纷纷宰杀牛羊,捧着奶酪和皮毛,主动前来归附,发誓效忠大唐天可汗。孙守仁恩威并施,收缴其大部分武器,令其头人随军听用,部落民众则原地安置,纳入日后管辖。也有少数冥顽不灵、试图凭借地形负隅顽抗的小股势力,在唐军精骑的冲击下,迅速被碾为齑粉,其营帐被焚毁,首领的头颅被悬挂在旗杆之上,以儆效尤。
而作为预备队的郭震,虽未参与第一波次的猛烈追击,却也并未闲着。他一面整顿部队,舔舐伤口,将阵亡将士的骨灰仔细收敛,准备日后带回故土;一面派出多股斥候,远远缀在赵崇珪部的侧翼和后方,既是为了预警,也是为了熟悉这片他即将长期奋战的土地。他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方天地相接处扬起的、属于追击部队的尘烟,心中并无太多激动,反而充满了对战争本质的思考。追击,往往比正面决战更加考验一支军队的组织、韧性和残酷。他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情报的重要性——若无事先对路径和敌情的洞察,在这茫茫瀚海,追击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刻的乙毗咄陆,早已失去了昔日草原枭雄的威风。他身边仅剩下不足千人的亲信卫队,个个蓬头垢面,甲胄残破,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赖以生存的粮草早已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沿途收集的一点饮水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不断有部下在夜间偷偷溜走,或死于唐军的冷箭,或倒毙于缺水的荒漠。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支唐军追兵如同附骨之疽,无论他如何变换路线,总能被对方隐隐缀上。
“可恶的唐人!还有那些背叛我的豺狼!”乙毗咄陆在一个废弃的烽燧下暂歇,望着身边稀稀拉拉的队伍,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引以为傲的霸业,他吞并安西的野心,都在白水城下和这无尽的逃亡中,化为了泡影。他知道,自己完了。即便能侥幸逃出生天,失去了大部分军队和威望的他,在西突厥内部,也将成为人人可欺的丧家之犬。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投奔西方的波斯?还是北方的其他部落?前路茫茫,如同这看不到尽头的戈壁。
残阳又一次如血般染红西天,将逃亡者与追击者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大地上。这场瀚海追亡的戏码,仍在继续,用鲜血和生命,为大唐定鼎安西的宏大叙事,书写着最后一段冷酷而必要的篇章。白水城的胜利,正在这无止境的追击中,被夯实,被巩固,直至将旧时代的幽灵,彻底埋葬在黄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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