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再走五日,脚下的陶屑渐次换成了沙粒。风里的陶香淡了,漫开青铜的清寒气,不是新铜的锐响,是古镜的沉郁,踩在荒滩的沙上,鞋底能蹭到沙下埋着的镜边,凉得像浸了秋霜。吴仙握着念归幡走到滩中央时,幡尖突然往沙里扎——沙粒簌簌往下陷,露出半面被埋的青铜镜,镜背爬着层薄霜似的寒气,镜边散着圈碎镜片,片下压着块暗绿的镜范,范上“镜”字被沙磨得发淡,“金”旁的撇画早被流沙埋得只剩浅痕,只剩个“竟”字的残迹在范上伏着,像被寒沙裹着的冰壳,风一吹就落层沙粒。
滩边坐着个老铸镜人,正用铜刷扫镜范的沙垢。他手背爬着握钳磨的茧,指缝里嵌着铜锈,扫一下,垢就落得像碎雪,露出镜范更斑驳的纹。见吴仙立在滩口,他敲了敲铜刷柄:“后生要寻古镜?别挖啦,这荒滩的镜早冷透啦。镜裂了,寒气还缠镜背,再过些日子,连‘镜’字都怕要让流沙吞了去。”
吴仙蹲到镜范边,指尖按在范面——范面凉得发僵,镜范吸足了古镜的铜气,摸上去发滑。念归幡贴着镜范晃了晃,幡面映出团冰青的影:是“镜”字的字灵缩在范下,影边绕着沙雾,像被碎镜片压着,动一下都带起串银白的光点,连“陶”字灵那点窑火气都透不进,只剩团僵生生的虚影。他摸出老制陶人给的泥囊,往镜范边的碎镜片上撒了点陶末——陶末还留着老窑的温厚气,刚挨着镜片就洇了点淡褐痕,片上的寒气竟簌簌退了些,范上的“竟”字残迹颤了颤,露出点极淡的绿痕,像新磨的铜面泛着光。
“早年可不是这样。”老铸镜人把铜刷往镜沿一靠,“我年轻时铸镜,这镜范总浮着铜火光。那会儿满坊的镜坯码得齐整,炭火一烧,‘镜’字的气能顺着范痕往镜上爬,连镜背刻的‘纹’字都跟着活——人往镜上刻纹时,‘镜’字的气能沾着铜香往人衣襟钻,摸镜范时,指尖还留着暖里润呢。”
他指了指荒滩后的旧铸镜炉:“后来铸镜的迁去新坊,车床转得比手磨快十倍。铸镜的都往新坊那边去,老荒滩就冷了。流沙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镜范,再浸裂了镜身,最后连老铸镜火都熄了——老烧炭人冬里来过,蹲在镜范边看了半晌,说字灵让寒沙困着了,得用‘活火’引,可老荒滩的沙粒早冻得绷了缝,哪来的活火?”
吴仙往荒滩深处望,铸镜炉角落卧着块没锈透的旧铸镜钳,钳上还沾着点没褪尽的火痕——是被炉后的老土墙挡着,没被寒风刮透。他从袖袋摸出甲苔堆,往镜范没垢透的边晃了晃——甲苔带着甲骨的沉古气,映在范上竟“沙沙”地颤了颤,暖痕顺着范缝往下渗,渗到“竟”字残迹的竖画时,范缝里的沙粒竟松了松,露出点极弱的绿光,像铸镜火下刚燃的火星。
“你听。”吴仙忽然按住镜范角。老铸镜人停了手,竟听见镜范下传来“微脆”的轻响,是那缩在碎镜片下的字灵动了动,影边的沙雾散了点,往甲苔晃过的暖痕凑了凑。他想起袖袋里的陶土堆,捏着往镜范上轻抹——陶土带着老窑的火气,抹过的地方竟软了些,范上的绿痕更宽了,“竟”字的绿光漫开,顺着镜范往下淌,滴在碎镜片上时,片上的寒气竟褪了褪。
“得让它摸着铜火气才行。”吴仙捡起那柄旧铸镜钳,往铸镜炉的火痕上蹭了蹭——钳上沾着铸镜火的燥气,他捏着钳往镜范边的字痕上划,旧钳挨着“镜”字的残迹时,钳上的火末顺着范面往下落,落在范上竟不熄,像层薄火粉盖着范缝,把寒气挡了挡。
他握着旧铸镜钳往镜范上轻敲:“‘镜’,从金,从竟,金者,青铜也;竟者,终竟也——火熔金,金成镜,镜载字,字才不寒。”敲得越轻,范面越亮,“竟”字的绿光突然往镜下伸,像在找“金”旁的影,甲苔的暖痕跟着往镜范下钻,钻到沙粒深处时,竟拽出团冰青的影——正是“镜”字缺的“金”旁,被碎镜片压得久了,影都发脆,一碰着残迹就颤了颤,慢慢往一块儿凑。
老铸镜人突然往荒滩后跑——铸镜炉边藏着块没凉透的旧火石,石上沾着“火”字的残温,是当年他铸镜时留的引火石。他捧着火石的残边跑回来,往镜范边一放:“火跟镜是伴!当年火熔青铜,‘火’字的气能顺着镜痕往镜范上淌!”火石残边刚挨着镜范,“镜”字突然亮透了,缺的旁和残迹合在一块儿,绿光裹着沉郁往周围淌——裂了的老镜片竟自己拢了拢碎镜,镜身的缝慢慢收窄;老荒滩的沙粒晃了晃,露出底下的镜座,座上刻的“铸”字也透了点光,像刚被铸镜火烤过似的眨了眨眼。
风从荒滩后吹过来,卷着铜香往远处飘。吴仙抬头望,滩口爬过来几只小铜蚁,是老铸镜人常喂的崽,刚从新坊那边的土坡爬回来,爪里叼着新扒的铜屑,见镜范亮了都停住脚:“伯!那字在范上发光呢!跟您说的老早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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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大的那只叼着铜屑往镜范边凑:“伯说以前铸镜时,字亮了就好刻纹——我们帮您扒沙粒!”铜蚁们围着镜范,用小爪扒范上的沙粒喊“慢点儿”,“镜”字的光顺着荒滩往远处淌,淌过滩下的铸镜炉,淌过坡旁的火石,像条凉丝丝的青铜带,一头拴着老荒滩的范,一头牵着滩外的路。
吴仙站起身时,念归幡往老荒滩西飘了飘。幡面的星纹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边的风里没青铜气,却裹着点玉石的温润气,像是有刻着字的古玉在深谷沉眠。他知道,“镜”字的青铜脉续上了,老铸镜人和铜蚁们会守着老荒滩,把裂镜补好,让字灵跟着铜镜走,而他得往有古玉气的地方去。
老铸镜人从怀里摸出个铜囊,囊里装着块镜边的旧铜屑,屑上还沾着点火痕的气,递给他:“这屑是镜边沉的熟铜,老烧炭人说屑里沾着‘镜’字的气,能让古玉上的字认青铜脉。你带着,往有老古玉的地方走——要是遇着僵冷的字,就把屑往字边撒撒,屑一融,字就知道有人来接它啦。”
铜蚁们也把刚叼的铜屑摆成小堆,推到他脚边:“铜屑能引铸镜火,要是字灵怕玉寒,你就把屑给它们看,说‘老荒滩的范都亮透啦,就等你们来歇脚呢’。”
吴仙把铜囊和铜屑堆妥帖收进袖袋,握紧念归幡往老荒滩西走。走到滩口回头望,老铸镜人正蹲在铸镜炉边翻旧铸镜钳,铜蚁们围着镜范扒沙粒喊“轻点儿”,“镜”字的光顺着荒滩往远处淌,淌过滩下的火石,淌过坡旁的铜屑,像条凉润润的青铜带,一头拴着老荒滩的范,一头牵着滩外的路。
风里的古玉气越来越沉了。吴仙摸了摸袖袋里的铜囊,铜屑是凉的,却透着铜镜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古玉的字在等,等铜屑融气,等铜火引脉,等把僵冷的气脉,一点点焐活回来。
念归幡的星纹往西亮得更急了。吴仙迎着风迈开步,铜屑堆在袖袋里轻轻擦着甲苔堆,“沙沙”地透了点轻响,像在跟他说:“接着走呀……前面的字还等着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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