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离恨天的冰原尽头,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紫蓝色的天幕垂下,化作一道朦胧的水幕,水幕之后,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黑河。河水呈墨色,流速缓慢,水面上漂浮着淡紫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传来细碎的歌声,似泣似诉,勾得人心头发痒。
“这便是忘川?”黑袍修士展开舆图,图上最北端的空白处,此刻竟自动浮现出三个古字——“忘川渡”,“传闻忘川水能洗去记忆,渡过此河者,前尘往事皆成云烟。”
张木匠蹲在河边,伸手想去碰河水,却被吴仙一把拉住。“别动。”吴仙指尖凝起清光,滴入河中,那清光竟在水面上挣扎片刻,化作一缕白烟消散,“这水有蚀魂之力,寻常生灵沾之,三魂七魄都会被慢慢剥离。”
阿芷抱着陶罐,两生草的红叶绿瓣微微蜷缩,叶片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它说……水里有很多破碎的影子。”阿芷轻声道,“那些影子在哭,说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墨渊望着河面,眉头微蹙:“三百年前我曾听闻,忘川渡有摆渡人,撑着一艘乌木船,能载人渡河。只是那摆渡人有个规矩,渡河者需留下一件最珍贵的记忆作为船资。”
话音刚落,河面的雾气忽然向两侧分开,一艘乌木船缓缓驶来。船身漆黑,船头立着一位老者,身着灰色蓑衣,头戴斗笠,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根竹篙,篙尖点在水面上,竟不溅起半点涟漪。
“要渡河?”老者的声音沙哑,像是被忘川水浸泡了千年,“船资,备好么?”
吴仙上前一步:“不知前辈要的船资,是何种记忆?”
“最珍贵的。”老者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或是刻骨铭心的爱,或是痛彻心扉的恨,或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越是深刻的记忆,越能让这乌木船撑过忘川的蚀魂之力。”
张木匠挠了挠头:“我最珍贵的记忆是我家娘子嫁给我的那天,要是忘了,我不成傻子了?”
黑袍修士也面露难色:“我师父临终前的嘱托,是我修行的根基,断不能忘。”
老者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放不下,便渡不过。忘川本就是一道筛子,筛去那些困住人心的过往,才能轻装前行。”
吴仙忽然看向阿芷怀里的两生草:“若是没有最珍贵的记忆呢?”
老者的目光落在两生草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这株草……经历过道魔渊的厮杀,见过无妄城的死寂,却还能扎根生长,它的记忆,倒是比你们所有人的都要珍贵。”
阿芷连忙将陶罐抱得更紧:“不行!两生草的记忆是它自己的,我不能替它做主。”
吴仙轻轻摇头,指尖拂过袖间的淡金色气流:“前辈可知‘相济’之道?”
老者挑眉:“愿闻其详。”
“碎心海的执念,是不肯放下;离恨天的困局,是被时光锁住。”吴仙的声音平静而清晰,“而忘川的渡口,并非要抹去记忆,而是要学会与过往共存。最珍贵的记忆,不是用来遗忘的,是用来提醒自己为何前行的。”
他抬手,袖间飞出一缕淡金色气流,落在乌木船上。那气流中,竟浮现出无数画面:道魔渊的血与火,无妄城的枯与寂,碎心海的泪与花,离恨天的冰与光……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非但没有被忘川水的蚀魂之力消解,反而让乌木船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这是……”老者眼中露出惊讶,“你竟能将过往的记忆凝练成灵韵?”
“不是凝练,是接纳。”吴仙微微一笑,“爱也好,恨也罢,都是构成‘我’的一部分。若为渡河而舍弃,那渡过河的,便不再是完整的‘我’了。”
老者沉默片刻,忽然收起竹篙:“三千年了,你是第一个不肯舍弃记忆渡河的人。也罢,便让你试试,带着所有过往,能否撑过忘川的‘忆痕’。”
众人踏上乌木船,船身竟意外地平稳。老者撑起竹篙,乌木船缓缓驶入忘川深处。越往河心走,雾气越浓,雾气中浮现出更多的影子——有穿着嫁衣的女子在哭泣,有披甲的将军在嘶吼,有白发的老者在喃喃自语,每个影子都在重复着某段记忆,脸上带着或痛苦或甜蜜的神情。
“这些都是没能放下的人。”墨渊望着那些影子,叹了口气,“他们舍不得用记忆做船资,便被忘川水困住,成了摆渡人的‘存货’。”
忽然,一个穿着红衣的影子飘到船边,正是碎心岛上的守花人。她望着吴仙,眼神空茫:“你见过他吗?那个给我摘还魂草的人……我好像忘了他的名字。”
阿芷心中一紧,刚想开口,却被吴仙按住肩膀。“他叫阿朗。”吴仙轻声道,“你曾答应他,要带着他的份,去看世间繁花。”
红衣影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阿朗……好熟悉的名字……可我想不起来了……”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融入雾气中。阿芷急道:“她怎么忘了?我们不是帮她解开执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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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破苍穹问天请大家收藏:()破苍穹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忘川水的力量,便是让深刻的记忆变得模糊。”吴仙望着雾气深处,“但记忆可以模糊,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却会化作‘忆痕’,留在魂魄深处。就像两生草,就算忘了经历过什么,也会记得要扎根生长。”
说话间,乌木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河面下浮出无数黑色的触手,触手上布满了眼睛,每个眼睛里都倒映着众人的记忆——张木匠看到了娘子临终前的脸,黑袍修士看到了师父倒在禁地的背影,墨渊看到了被冻结的师弟们……
“是忆痕!”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忘川在考验你们,若是被记忆困住,便会被拖入河底,永远成为影子的一员!”
张木匠握着斧头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泛起泪光:“娘子……我对不起你……”
吴仙指尖清光一闪,点在他眉心:“她临终前说,让你好好活下去,不是让你活在愧疚里!”
张木匠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额头渗出冷汗:“对……娘子说过,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黑袍修士也被师父的影子缠住,痛苦地闭上眼。吴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师父用性命护你,是希望你走出自己的道,不是让你困在他的死亡里!”
黑袍修士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决绝:“师父,弟子明白了!”
墨渊望着师弟们的影子,喃喃道:“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
“三百年的守护,你已尽了宗主之责。”吴仙的声音带着温和的力量,“他们醒来后,更想看到一个能带领流云宗走向新生的你,不是困在过去的你。”
墨渊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乌木船上的金光越来越盛,那些黑色的触手渐渐退去。老者望着吴仙,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你果然做到了。带着记忆渡河,最难的不是记住,是分清哪些该铭记,哪些该释怀。”
乌木船终于抵达对岸。岸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两个字:“三生”。石碑前开满了淡金色的花朵,花朵的形状像是缩小的乌木船,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这是‘忆痕花’。”老者收起竹篙,“每朵花里,都藏着一个渡过忘川的人的忆痕。你们看。”
他摘下一朵忆痕花,花朵中浮现出吴仙的身影,正在道魔渊中救下一只受伤的幼鸟。“这是你最早的善念,也是你‘相济’之道的起点。”
老者又摘下一朵,里面是黑袍修士在禁地外跪拜的身影:“这是你的悔悟,也是你修行的动力。”
张木匠和墨渊也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忆痕花,花中的画面,都是他们生命中最关键的转折点。
“原来忘川不是要我们遗忘。”阿芷捧着自己的忆痕花,里面是她在风鸣谷第一次见到两生草的场景,“是要我们找到自己为何成为‘自己’的原因。”
老者点了点头,斗笠下的面容露出一丝释然:“三千年了,我终于等到能解开这忘川之结的人。我本是第一任摆渡人,因舍不得遗忘亡妻的记忆,被困在此地,成了忘川的一部分。如今见你们带着记忆渡河,才明白,真正的放下,不是遗忘,是带着爱与痛,依然能坚定地往前走。”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乌木船一起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忆痕花丛中。忘川河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对岸辽阔的草原,草原上开满了各色花朵,像是碎心岛的情丝花、离恨天的冰晶、忘川渡的忆痕花,都在这里绽放。
吴仙望着远方,袖间的淡金色气流与两生草的灵韵交织,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他知道,修行之路没有终点,那些经历过的痛苦与美好,都是前行的力量。
“接下来,去哪里?”张木匠扛着斧头,笑着问道。
吴仙望向草原深处,那里隐约有一座城池的轮廓,城池上空飘着淡淡的云气,像是无数生灵的气息在汇聚。
“去看看那座城。”吴仙微微一笑,“听说那里,住着无数带着忆痕,依然努力生活的人。”
一行人踏着忆痕花丛,向着草原深处走去。身后的忘川河依旧缓缓流淌,只是河面上的雾气,已化作淡金色的光带,像是一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过往的忆痕,不是枷锁,是勋章。带着它们前行,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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