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初春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时间仿佛被冻结在李姐那凝固的表情里。阿娣的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单薄的胸膛。他等待着,等待着预料中的那盆冰水,或是更严厉的、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斥责。
李姐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阿娣那只缠满脏污破布、因托举书本而微微颤抖、脓血在布条边缘凝成暗痂的右手,最终定格在他眼中那孤注一掷、卑微到尘埃里的渴求上。那目光深处,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似乎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却深不见底的缝隙。
她没有说话。
就在阿娣绝望地以为她下一秒就要爆发时,李姐突然动了!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鹰隼!她劈手一把夺过阿娣手中那本破旧的《机械制图入门》!
阿娣只觉得手上一空,心也跟着瞬间沉入无底冰窟!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似乎也被这粗暴的掠夺掐灭了。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李姐紧攥着那本破书,仿佛那是她最厌恶的垃圾,然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女工宿舍的方向大步走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决绝。
完了。一切都完了。
阿娣像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夜风穿透单薄的工装,带来刺骨的寒意。手指的伤口在冷风中一跳一跳地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闭上眼,老支书断断续续的声音、娘背着爹在泥泞中跋涉的幻影、还有黄毛那嚣张的嘴脸,再次将他淹没。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萤火,终究还是被现实无情地吹熄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充满汗臭和鼾声的宿舍的。一头栽倒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褥子上,连藏在那里的字典都无力去触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起床铃声像钢锯一样切割着沉滞的空气。阿娣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走向车间。手指的剧痛和一夜未眠的昏沉让他脚步虚浮。他麻木地走向自己的工位,准备迎接又一个被轰鸣和疼痛填满的、毫无希望的白日。
他习惯性地打开工具箱,想拿出打包带——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工具箱角落里,安静地躺着那本《机械制图入门》!
它被放回来了?!
阿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颤抖着手,飞快地将那本破书抓了出来,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书页上还残留着李姐手指的力道留下的褶皱。
他急切地翻到昨夜指着的那一页——那个如同魔咒般的符号“Φ”和旁边小小的“直径”二字依然如故。
但就在“Φ”符号的旁边,在那片空白的纸页边缘,多出了一行字!
在那张泛黄的纸张上,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显得格外醒目。笔迹潦草至极,仿佛书写者是在极度不耐烦和匆忙之中,随手划拉出来的。那些字歪歪扭扭,却出奇地清晰,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刻刀深深扎进阿娣的眼底,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圆圈加斜杠,念‘fai’,指粗细。”
这短短的一行字,就像是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阿娣的内心世界。她的心中充满了震撼,仿佛一道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混沌的迷雾!昨夜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焦灼,在这短短十一个字的注解下,土崩瓦解!
圆圈加斜杠,是“fai”!它不是什么神秘的天书符号,它代表的是东西有多粗!就像娘花村田埂上的竹竿,有粗有细!阿娣突然明白了,那些看似复杂的符号,其实都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的抽象表达。她开始回忆起村子里的竹林,那些竹竿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细如笔杆,而这些竹竿的粗细,正是通过圆圈加斜杠的符号来表示的。
她记得小时候,娘亲教她如何挑选竹子,告诉她粗细不同,用途也不同。粗的竹子可以用来搭建房屋的支架,而细的则适合编织篮筐。这些生活中的小知识,原来都可以用这样的符号来表达。阿娣感到一阵兴奋,她意识到,这些符号背后隐藏着的,是整个世界的语言。
她开始想象,如果她能够掌握这些符号,那么她就能够阅读更多的书籍,了解更多的知识。她不再局限于娘花村这个小小的天地,她可以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阿娣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知道,这行潦草的字迹,已经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知识的大门。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他死死攥着那本破书,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缠着破布的右手伤口被挤压,脓血渗出也浑然不觉。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行潦草却无比珍贵的注解,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李姐!是李姐!她没有掐灭火种!她虽然冷着脸夺走了书,却又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用这种方式,将这理解世界的钥匙,塞回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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