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系列 第109章 第四份“遗书”

王振国的死在市局内部掀起的波澜，远比前三起案件要大。不仅仅因为他是本地颇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身家不菲，交际广泛，更因为他的死亡现场，出现了一个前几起案件都没有的、极具象征意义和挑衅意味的物件——一封打印的“遗书”。

发现现场的是王振国的妻子。她出差提前一天回来，推开影音室厚重的隔音门，就看到丈夫歪倒在定制的真皮沙发里，眼睛圆睁着，望着前方，表情凝固在一种近乎扭曲的惊愕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中。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定格着一份邮件截图的高清画面，发件人、收件人、时间、内容清晰可见。那是七年前，王振国公司市场部发给本地几家主要媒体的内部邮件，核心内容是“关于近期网络不实传闻的澄清与后续报道注意事项”，措辞官方，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要求媒体“避免炒作”、“注意社会影响”，并附上了一份“经权威部门核实”的情况说明。正是这份邮件和后续的操作，成功地将当年“明德中学事件”中可能指向校方和教师责任的声音压了下去，让事件以“学生心理问题导致悲剧”的结论迅速冷却。

邮件截图就停留在那里，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控诉书。而王振国的左手无力地垂在沙发扶手上，右手则搭在身旁的一个小茶几上，指尖离一个倒下的红酒杯只有几厘米，暗红色的酒液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污渍。在他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张A4打印纸，上面是几行打印出来的字：

“我，王振国，承认在七年前的‘明德中学学生林浩事件’中，利用公司影响力，向相关媒体施压，掩盖了可能涉及教师不当行为及学校管理疏失的真相。我为了一己私利（维护公司形象及与校方的合作关系），选择了沉默和掩盖，间接导致了真相的湮灭和林浩家属申诉无门。我对此深表悔恨，愿以死谢罪。王振国（电子签名）”

“遗书”的格式很正式，甚至用了“电子签名”这种在正式文件里才会出现的字眼。但“以死谢罪”这四个字，在这样一个死亡现场，显得格外刺眼和冰冷。

吕凯带着人赶到时，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已经拉好了警戒线，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企业家猝死家中，现场有“遗书”，承认掩盖丑闻后“自杀”——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良心发现、不堪重负的故事。但结合前三起案件，以及屏幕上那封意味深长的邮件截图，没人会相信这是简单的自杀。

“初步看，也是猝死，体表无外伤，无挣扎痕迹。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他妻子说，王振国最近睡眠不好，有时会半夜来影音室喝一杯，看会儿老电影助眠。”先到的法医低声对吕凯汇报，“那封‘遗书’我们没动，等你们来。还有屏幕上的东西……”

吕凯点点头，目光扫过整个影音室。奢华，隔音良好，设备顶级。他走到茶几旁，没有碰那张纸，只是弯腰仔细看。打印的宋体字，工整清晰。纸张是普通的复印纸。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纸张，对着灯光看了看，又闻了闻，没有特殊气味。他将纸递给旁边的技术员：“封存，做指纹、微量物证、墨水成分和纸张纤维分析。重点是，看能不能确定打印设备和纸张来源。”

他又看向屏幕上的邮件截图。“能调出这台投影设备或连接电脑的日志吗？看看这个图片是什么时候、怎么被打开并定格在这里的。”

赵永南已经带着设备进来了，闻言立刻开始检查影音室的电子设备。除了投影仪，还有高性能的HTPC（家庭影院电脑）、蓝光播放器、智能灯光和音响控制系统，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来玩体感游戏的主机。设备越多，潜在的入侵和控制点就越多。

陈敏也赶到了，她看了一眼王振国的尸体和现场环境，眉头就蹙了起来。同样的“猝死”场景，同样的缺乏明显暴力痕迹，但这一次，现场多了一份“声明”。凶手的“仪式感”更强了，或者说，她更急于表达什么了。

“体表检查情况类似，”陈敏初步检查后对吕凯说，“具体的要等回去解剖。但吕队，你看他的表情。”

吕凯再次看向王振国的脸。那凝固的惊愕中，确实还混杂着别的什么，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骤然明白了什么的震骇，甚至……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懊悔的神色？这和他前三位死者脸上那种相对单纯的困惑或茫然不太一样。

“他死前，可能受到了更强烈的、或者更针对性的心理冲击。”陈敏低声道，“结合这份‘遗书’和屏幕上的东西，凶手可能不仅仅是诱发生理反应，还在死前对他进行了某种‘审判’或‘揭示’。”

这时，刘冰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有些难看，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王振国的手机。“吕队，问过他妻子了。王振国最近半年确实睡眠不好，压力大，主要是因为公司业务和儿子的事。大概三个月前，他经人介绍，匿名参加过几次‘高管压力疏导工作坊’，主办方是‘云心心理援助基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谋系列请大家收藏：()谋系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云心基金？”吕凯眼神一凝，“廖云是发起人之一？”

“对。而且，他妻子回忆，大概两个月前，家里客厅那盏价值不菲的智能氛围灯坏了，闪烁不停。王振国嫌找官方售后麻烦，正好在一次工作坊后的交流中，听到另一位‘学员’提到有个‘技术很好的朋友’能修这种智能家居，就通过那人介绍，找了个‘师傅’上门。修得很快，收费也不高。他妻子对那个师傅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话不多，修完就走了。”

“智能氛围灯……”吕凯和赵永南对视一眼。又是在智能设备上做手脚的机会。

“查那个介绍人和维修师傅。还有，那个工作坊的所有参加者名单，以及组织者的详细情况。”吕凯立刻下令。

刘冰点头，出去安排了。赵永南那边也有了初步发现。

“吕队，投影仪连接的那台HTPC，系统日志被清理过，但我在硬盘底层扇区找到了残留的痕迹。今天凌晨三点零七分，有一个未授权的远程桌面连接请求被允许接入，接入的IP是伪造的，经过跳转。然后，在三点零八分，系统自动打开了一个图片浏览器，全屏显示了那份邮件截图的图片文件。图片文件是临时下载到缓存里的，源地址不可考。之后，远程连接断开。三点十分左右，系统执行了一条关机指令，但被意外中断了，所以屏幕一直亮着。”赵永南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记录，“另外，这台HTPC的无线网卡驱动有被修改的痕迹，增加了一个隐藏的后门，可以接收特定加密指令，执行一些简单的操作，比如打开文件、播放特定音频、甚至修改系统设置。”

“和前面几家的情况类似，但更复杂，控制的设备也更核心。”吕凯沉吟道，“能追踪到那个远程连接的最终源头吗？哪怕一丝线索？”

赵永南摇头：“对方用了多层加密代理和虚拟服务器，最后消失在一个公共VPN的出口，那个VPN不记录日志。不过，”他切换到一个频谱分析界面，“我在检查影音室的智能音响系统时，发现其内置的DSP（数字信号处理器）有异常调用记录，在凌晨三点零八分左右，也就是图片被打开的同时，音响系统接收到了一个加密指令，指令内容无法解析，但触发了一个预设的‘场景模式’，这个模式会启动一套复杂的声场和灯光效果。我还原了那个‘场景模式’的部分参数，发现其中包含一段频率极低、几乎听不见的声波序列，混合在白噪音背景里。这段声波的频率特征……和我们之前从李雪家耳机、张维家血氧仪里提取到的残留信号，有相似之处。”

又是声波。结合陈敏说的神经递质异常和可能的药物残留，这很可能是触发生理反应的“扳机”之一。而这一次，“扳机”是在“审判”场景展现的同时被扣响的。

“‘遗书’检查有初步结果吗？”吕凯问负责物证的技术员。

“纸张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品牌，很难追踪。打印墨粉是激光打印机常用的，型号也普通。关键是内容，”技术员将“遗书”的高清扫描件投射到一块便携屏幕上，“我们初步分析，这封‘遗书’的措辞、句式，甚至某些用词习惯，与王振国本人公开的演讲稿、公司文件中的行文风格有较高相似度，但又不完全一样。更像是一种……模仿。而且，‘电子签名’这个说法很怪，如果是自杀遗书，通常不会特意注明这个。另外，”他放大了一处细节，“在‘愿以死谢罪’这几个字下面，有极其轻微的、非自然的墨粉堆积，像是打印机在打印这几个字时，喷头有极其细微的颤动或重复，这在普通打印中很少见，更像是某种……故意留下的痕迹，或者是打印设备有点小问题。”

模仿笔迹（文风），但留下细微破绽。是凶手能力有限，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她是在暗示这份“遗书”并非出自王振国之手，还是在炫耀她有能力伪造？

吕凯走回王振国的尸体旁，看着他脸上那复杂凝固的表情，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封冰冷的邮件截图，最后目光落在那份打印的“遗书”上。

陈文彬死在批改作业的台灯下，李雪死在未写完的报道前，张维死在摊开的病历旁，王振国死在揭露过往罪证的邮件截图和“悔过书”前。每个现场，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死者是演员，也是被审判的对象，而死亡本身，是最终的谢幕，也是“忏悔”的完成。

凶手在构建一个叙事。一个关于“掩盖真相者最终被真相反噬”、“施加伤害者终将自食其果”的黑暗叙事。她在用这种方式，不仅惩罚她认为有罪的人，还要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公开展示他们的“罪孽”与“悔过”。

“她在乎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死，更是他们死的方式，死的‘意义’。”吕凯低声对陈敏说，“她在完成一件她心目中的‘作品’。前三个可能是实验或者铺垫，王振国这里，‘作品’更完整，表达欲更强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谋系列请大家收藏：()谋系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陈敏点头，眼神里充满凝重：“这说明她可能进入了某种……更兴奋或者更偏执的状态。也可能，她觉得接近目标了，或者……受到了某种刺激或鼓励。”

鼓励？吕凯想起柳征案最后提到的“暗网导师”。会不会是这个“导师”在背后推动，让廖云的“创作”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具有“表演性”？

“刘冰，”吕凯走出影音室，对正在外面询问物业人员的刘冰招了招手，“王振国最近有没有收到过什么特别的快递、信件，或者匿名信息？特别是那种可能刺激到他，或者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件事的东西？”

刘冰快步走过来，翻开笔记本：“正要跟你说。问他妻子，她说大概一周前，王振国收到过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递，里面是一个U盘。王振国看了之后脸色很难看，但什么也没说，把U盘收起来了。他妻子问是什么，他只说是‘以前工作的一些旧资料’。那个U盘，在他书房抽屉里找到了，已经封存带回。技术科正在检查。”

U盘。又是U盘。里面会是什么？是当年事件的更多内部资料？还是……威胁信？

“另外，”刘冰压低声音，“排查王振国公司内部时，有个老员工私下说，大概两个月前，王振国曾让他悄悄去查过七年前经手那封‘澄清邮件’的市场部总监和几个相关媒体的联系人，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好像是在担心什么。但没查出什么结果，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王振国在死前已经开始感到不安，甚至尝试去调查。这说明，凶手可能已经对他发出了某种信号，或者，他察觉到了前面几个人的死亡可能与旧事有关。

是警告？还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吕凯感到一股寒意。凶手不仅算计生理，也算计心理。她知道什么样的压力、什么样的“提示”，会加剧目标的焦虑和恐惧，从而让其在特定时刻更容易被“触发”。王振国的“悔过书”，也许不仅仅是凶手的自我满足，也是她对目标心理施加影响的最后一环——在死亡瞬间，用“真相”和“罪责”彻底击垮他。

“加快U盘的数据恢复。还有，那个维修智能灯的‘师傅’，务必找到。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维修师傅，就是凶手或者其同伙假扮的，目的就是上门安装或改装设备。”吕凯语速加快，“赵永南，集中力量分析从王振国家提取的所有智能设备，特别是那盏被修过的氛围灯和影音室的音响系统，我要知道那个后门程序的具体功能，以及接收的指令到底包含了什么！陈敏，尸检和毒理分析抓紧，看能不能找到更确凿的药物或代谢物证据。”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吕凯站在别墅宽敞却此刻充满死亡气息的客厅里，环顾四周。奢华，却冰冷。凶手的触角，已经无声无息地延伸到了这里，将一个商界强人的私人堡垒，变成了她死亡戏剧的最终舞台。

四起命案，四个看似成功体面的中产者，都以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方式，死在了自己最熟悉、也最在意的场景里。这不是随机杀戮，这是一场针对特定群体、特定历史、有明确诉求的“清除”与“审判”。

而那个自称“心理正义执行者”的女人，此刻是否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冷静地观察着警方的忙碌，品味着她“作品”带来的影响，甚至……在准备她的下一个“作品”？

吕凯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网安部门的老秦打来的。

“吕队，你们在王振国现场发现‘遗书’的消息，不知道谁漏出去了，现在网上已经传开了。邮件截图和‘遗书’内容都有模糊照片流出来，虽然很快被平台删除，但已经扩散了。舆论彻底炸了，都在讨论七年前那件事，骂王振国和前面几个死者‘死有余辜’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人开始人肉搜索当年事件的其他相关者……舆情压力很大，你们得有个准备。”

果然。凶手不仅要他们死，还要他们身败名裂，死后也不得安宁。她不仅在现实中进行“审判”，还要利用舆论的放大镜，将这场“审判”的影响最大化。

“知道了，谢谢。我们正在全力侦查。”吕凯挂断电话，脸色阴沉。

舆论的幽灵已经彻底被唤醒，并且被凶手巧妙地引导、利用。这不再仅仅是一系列刑事案件，更演变成了一场席卷网络的社会事件。而他们警方，被夹在追寻真相和应对汹涌舆论之间，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他走回影音室门口，最后看了一眼里面凝固的场景。邮件截图，“遗书”，王振国惊愕的脸。

第四份“遗书”，是忏悔，是控诉，更是一封战书。来自一个隐藏在暗处，用心理学、技术和偏执武装到牙齿的“审判者”的战书。

喜欢谋系列请大家收藏：()谋系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