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病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没有预兆,没有原因。就像有人在我脑子里装了个不受控制的投影仪,一到深夜,当我陷入深度睡眠,它便自动开启,将白天的经历——那些我记得的,甚至那些我早已忽略的细节——事无巨细地投射在卧室那面素白的墙壁上。
起初是模糊的光影,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后来渐渐清晰,色彩鲜明,甚至带上了立体声效。我能看到自己在会议上因紧张而捏紧的拳头,能听到午休时咖啡馆里那首忘了名字的背景音乐,能闻到下班路上差点踩到的那只野猫身上带着雨水和垃圾的复杂气味。
我看了医生,从神经内科到精神科,从脑电图到核磁共振。结果一律是“未见明显异常”。医生们用好奇又带着点怜悯的眼神看我,开出一堆安神助眠的药,毫无作用。
我习惯了。甚至开始带着一种病态的观察欲,每晚“回顾”自己的人生。直到今天早上。
我被窗外过早的阳光晃醒,头有些沉,像宿醉未醒。揉着眼睛坐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面充当了一夜银幕的墙壁。
通常,随着我醒来,那些光影会像潮水般退去,墙壁恢复洁白。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一角,残留着一片巴掌大的、黯淡的光斑。像电影散场后忘了关掉的投影,固执地维持着最后的影像。
那影像,是一双手。
我的手。我认得那枚大学时戴到现在、指环有些变形的银戒指,认得虎口处那道小时候顽皮留下的浅疤。
这双手,握着一把刀。一把很普通的水果刀,不锈钢的刀身,塑料的刀柄。
刀尖,正在滴血。
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凝成珠状,拉长,最终脱离刀尖,滴落下去,消失在影像的边界之外。
而背景,是一个我绝对陌生的环境。从有限的视角看,像是一个客厅的一角。米黄色的印花窗帘,一个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扶手,地板是那种老式的、带着花纹的瓷砖。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逆流,四肢瞬间冰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没有!我昨天按时下班,去常去的面馆吃了碗牛肉面,回家看了会儿书,十一点上床睡觉。我绝对没有去过这样一个地方!绝对没有碰过这样一把滴着血的水果刀!
这是谁的记忆?!
我冲下床,扑到墙边,用手掌疯狂地去擦拭那片光斑。指尖触到的墙壁冰冷而粗糙,那影像却如同烧灼上去的烙印,纹丝不动,只是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晃动。
它在那里停留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像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一点点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墙壁洁白如初。
但我整个人,却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抖得站不稳。
一整天,我魂不守舍。同事跟我说话,我要反应好几秒才能理解。眼前的文件字符扭曲跳跃,无法聚焦。那把滴血的刀,那个陌生的客厅角落,像恶毒的诅咒,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是梦吗?一个过于逼真、且被病态能力投射出来的噩梦?
可那触感……那视觉……太真实了。戒指的冰凉,刀柄的塑料质感,血液滴落时那粘稠的拖曳感……
不,不像梦。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另一个“我”存在着?一个在我睡着后,会走出去,去做一些……事情的“我”?
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决定装睡。
关了灯,我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墙壁。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擂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壁毫无动静。
就在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即将被睡意吞没的边缘——
墙壁,亮了。
先是雪花般的噪点,然后影像如同从深水中浮起,逐渐清晰。
开始了。今天的“记忆直播”。
影像快速闪回着白天的片段:我魂不守舍地挤地铁,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发呆,食不知味地吃着午餐……一切如同快进的录像带。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
当时间影像推进到我晚上关灯躺下,假装入睡的那一刻之后,画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陷入黑暗或者开始循环白天的内容。
它变了。
视角,变成了第一人称。仿佛“我”正从床上坐起来。
“我”的动作有些僵硬,但目标明确。下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径直走向门口。打开房门,走出去,轻轻带上。
影像跟随着“我”的视角,穿过漆黑的客厅,来到玄关。“我”弯下腰,穿上鞋子(不是我今天穿的那双),然后,打开了入户门。
门外,是深夜空无一人的楼道。声控灯没有亮。
“我”走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接下来的影像,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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