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轮廓在破晓的晨光中逐渐清晰,那沉郁而宏大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厚重地撞击着北京城尚且沉浸在薄雾与静谧中的空气。声波仿佛实质的涟漪,荡开夜幕最后的残余,惊起了栖息在宫檐下的雀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金色的晨曦,如同熔化的金液,开始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瓦当下的阴影被驱散,反射出耀眼光芒的殿顶,仿佛一条条蛰伏苏醒的金龙。然而,这片愈发灿烂的光辉,在试图涌入武英殿那深邃的门窗时,却似乎遭遇了无形的阻碍,难以完全穿透殿内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与沉重。
武英殿内,光线晦明不定。巨大的蟠龙柱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却听不见寻常的声响,只有一种近乎压抑的寂静。侍立的太监和宫女们如同泥塑木雕,屏息垂首,连衣料的摩擦声都刻意放轻到了极致,仿佛生怕一丝动静就会惊扰御座上的君王,引爆那积聚已久的雷霆之怒。
李自成端坐在那象征天下权柄的龙椅之上,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冷峻。他面前的御案,奏章与卷宗堆积如山,那不仅仅是待处理的政务,更是刚刚审结的关震、牛成飞一案的最终定谳。厚厚的纸页,用浓墨写就的罪状、证词、判词,似乎还残留着诏狱中特有的阴冷潮气,以及更为深重的、由绝望和血腥混合的气息。更深层处,仿佛能嗅到从那难以根除的贪腐脓疮中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
他修长而带着习武之人粗粝痕迹的手指,缓缓拂过最后一份卷宗的封面,然后将其合上。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慎的力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写着最终判决的墨字上划过——“凌迟”、“夷三族”、“满门抄斩”。朱砂的印记鲜艳刺目,触感却是冰凉的,透过指尖,直抵心扉。那不仅仅是对几个罪臣的判决,更是对他登基近十年来,整饬吏治努力的一次沉重拷问。
他的目光抬起,扫过殿下垂手恭立的内阁诸臣。首辅李岩,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忧虑与深思;次辅牛金星,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还有几位新任的阁员,脸上同样写满了凝重。他们显然都深知,今日这场非同寻常的朝议,将决定大顺朝未来吏治的走向,甚至国运的兴衰。无人敢在此刻轻易出声。
“都看完了?”李自成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及更深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看到了那已经身首异处的罪臣:“关震,朕曾寄予厚望。”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他是前清满洲旧族出身,归顺我大顺后,在顺天府任上,劝课农桑,整顿治安,口碑亦算尚可。朕以为他熟知民事,可堪大用,擢其入刑部,委以审刑断狱之重责。”他的话音逐渐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谁知……沈阳老家,三所豪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良田万顷,阡陌纵横,皆是民脂民膏。办案期间,收受牛家父子金银逾万两,欺上瞒下,玩弄律法于股掌之间,视朝廷纲纪如无物!”他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其行可诛,其心当剐!”
他的视线扫过卷宗上另外几个名字,语气更添寒意:“还有那潘一楠、王硕、李延赫之流,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将国法视为儿戏。牛成飞父子,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竟能以银钱买命,逍遥法外,致无辜者冤死,读书人含恨!”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此案,若非举人方杰民不惜自身安危,拼死鸣冤;若非千总焦舜生坚守道义,舍命追查,几乎就要石沉大海,成为又一桩千古沉冤!”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带动空气,发出猎猎的声响,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关震等人,已依律严惩,明正典刑。然,一案之结,非万事皆休!”他的目光如电,射向殿下的群臣,“朕近日夜不能寐,反复思量。我大顺立国近十载,太祖皇帝在位时便定下严刑峻法以惩贪墨,《大顺律》、《大诰》条文不可谓不严厉,缘何仍有此等骇人听闻、动摇国本之弊案发生?是律法本身尚有疏漏,给了蠹虫可乘之机?还是执行不够坚决,让某些人心存侥幸!”
内阁首辅李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奏对,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明鉴。前明之亡,吏治**、贪墨横行乃是重要祸根,甚至可说是首要祸根。我朝虽承明制,亦定《大顺律》、《大诰》,强调重典治吏,然贪腐如同原上野草,根基深藏,稍有不慎,春风一吹便死灰复燃,甚至蔓延更烈。关震之案,暴露出此前惩贪法令,或失之于粗疏,条款不够具体,难以涵盖层出不穷的贪墨手段;或失之于迟缓,对某些隐蔽罪行反应不够及时;尤其重要的是,对贪墨之行的区分不够细致,未能明确区分其对社会、对百姓造成的不同危害,导致震慑之力有所不足,亦未能充分体察民情民心,以致某些官员心存侥幸,甚至相互包庇,结成利益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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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明末穿越,闯王一统请大家收藏:()明末穿越,闯王一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顿了顿,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语气随之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而那些直接动手盘剥百姓的,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苦农民、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身上敲骨吸髓的,就像牛成飞父子那样放印子钱逼死人命,或者像过去左良玉麾下那些军匪一样劫掠地方的,他们是缺少最基础的良知道德的,可以说是毫无人性。这些人,为了钱,可以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草芥,他们的行为直接动摇国家的根基。对他们,自然要用最重的刑罚,毫不姑息,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窝端一窝。这样才能真正保护最底层的百姓,让他们能有一点喘息之机,也才能彰显朝廷真正的爱民之心,而非空口白话。”
白诗悦和袁薇闻言,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随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白诗悦道:“如苑姐分析得透彻。这样区分开来,确实更合理,也更有效。既能集中力量打击最恶劣、危害最大的贪官,也能给那些情节较轻、或许尚存一丝挽回余地的人一个改过自新、或者至少是一个更清晰、更严厉的警告,让他们知道越过哪条线就是万劫不复。”
袁薇补充道,眼神亮了起来:“而且这样明确写进律法,条文清晰,界限分明,也让下面具体执法的官员,比如刑部、大理寺、地方按察使司的人,有章可循,减少他们凭个人好恶、或者受人情请托而徇私舞弊、上下其手的空间。毕竟,标准越模糊,操作的空间就越大。”
董小倩也微微颔首,她想起姐姐董小宛生前谈及明末官场时的无奈与悲凉,轻声道:“如此立法,若能不折不扣地执行,或许可收分化之效。让那些贪官内部也有所忌惮,知道有些事情是绝对的红线,碰了就再无回旋余地,不敢轻易踏过那条直接盘剥百姓的界限。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他们对最底层百姓的侵害。”
刘菲含将那块已经有些凉了的豌豆黄放进嘴里,慢慢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带着一丝期望:“这样一来,就像有个清晰无比的价格表挂在哪儿,贪多少,怎么贪,后果截然不同。总能吓住一部分还有点心存侥幸,或者还没完全丧尽天良的人吧。看谁还敢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去剥削百姓。”
一直沉默听着众人讨论的戚睿涵,这时才缓缓开口。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目光显得有些深邃,仿佛透过眼前的热闹,看到了更遥远、更复杂的图景。他并未像众人那样,因为新法的细致化而显得过于乐观。
“你们的想法都很好,分析的也都在理。”他先温和地肯定了大家的看法,声音平稳,“这部新法令若真能如我们推测的这般颁布,肯定比过去粗线条的律法进步许多,也更显公正和治理的智慧。区分性质,细化量刑,这是走向法治成熟的必要一步。”
然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起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层层忧虑的涟漪:“但是……我们或许不能过于乐观。要想凭借一部法律,就彻底杜绝、甚至只是根除大部分贪腐,难,难于上青天。”他抬起头,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庭院中那株开始染上秋色的海棠树,声音低沉,“官场的水,比我们坐在此处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人性的**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难免有寻租的空间,这是古今中外皆然的难题。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京师的律法,但天高皇帝远,你们能保证这部凝聚了陛下和内阁心血的《惩贪新律》,能丝毫不走样、不折扣地推行到每一个偏远的州县?能保证每一个知县、胥吏,乃至衙门口的差役,都能真正恪守这些律条,做到清廉自守、秉公执法?”
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语调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千百年来,这是官场的常态。贪官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同样会琢磨律法的空子,寻找新的、更隐蔽的敛财方式。比如,‘盘剥百姓’这四个字,具体如何界定?那些巧立名目的各种摊派、附加,那些强买强卖却美其名曰‘市恩’的行为,那些利用职权胁迫商户‘自愿’进贡的手段……这些算不算盘剥?界限往往模糊。他们总能找到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包装自己的贪欲。而且,”他加重了语气,“官场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今天我们用雷霆手段查处了一个关震,震动朝野,但谁能保证,明天不会在另一个角落,滋生出一个张震、李震?利益的纽带,往往比律法的绳索更坚韧,更能将人捆绑在一起。今天一起贪污的同盟,明天可能就是互相揭发的对手,但总的土壤,未必能轻易改变。”
戚睿涵的话像一阵微凉的风,吹散了花厅内因讨论新法而略显热烈的气氛,带来了一丝清醒的寒意。大家都沉默下来,品味着他话中的深意。阳光依旧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茶香依旧在鼻尖萦绕,果点也依旧精致,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戚睿涵所说的,才是更接近那庞大帝国官僚体系运作的、残酷而复杂的现实。法律是理想的蓝图,而执行却是在现实的泥沼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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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明末穿越,闯王一统请大家收藏:()明末穿越,闯王一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白诗悦轻轻放下茶盏,向戚睿涵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与了然:“元芝,你说得对。反腐……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博弈,不可能一蹴而就。不是颁布一部看上去完美的法律,就能万事大吉的。”
袁薇也叹了口气,原本有些激昂的情绪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考:“是啊,法律的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需要不断的监督,需要刚正不阿的执行者,需要畅通的言路让冤情上达,更需要……从根本上,慢慢地、一点点地去改变那种唯利是图、钻营取巧的官场生态和人心。这太难了。”
刁如苑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精明干练的冷静神色,她理了理衣袖,说道:“所以,这部新法,是一个重要的开始,是一个更清晰的规则和更锋利的武器。它指明了方向,划定了更明确的红线。但如何使用好这柄武器,如何维护好这套规则,确保它不被架空、不被扭曲,还需要陛下持之以恒的决心,需要朝廷中枢不懈的努力,需要像李岩、刘宗周那样的正直官员前赴后继,乃至需要天下人的监督和共同努力。这只是一个新的起点,远非终点。”
刘菲含握了握拳,像是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坚定信念:“至少我们在做,在努力让它变得更好。哪怕只能吓住一部分人,只能减少一部分对百姓的盘剥,也是好的开始。总比沉沦下去,毫无希望要强。”
董小倩目光坚定,她想起与戚睿涵一同经历的风雨,从明末的混乱到大顺的建立,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我等既因缘际会在此时代,自当竭尽全力,匡扶正道,能做一分,便是一分。新法既出,总是多了一分依凭,多了一分希望。”
戚睿涵看着身边这些来自不同时空、拥有不同阅历,却因奇妙的命运而紧密相连、忧国忧民的伙伴们,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和而真切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白诗悦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温,然后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不错。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上,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发一份光热。”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夕阳,“至少,我们见证了这部更完善的新法在武英殿内的诞生,也看到了朝廷最高层肃清吏治的决心。这本身,就比沉沦在那种无可救药的、弥漫性的**中,要充满希望得多。未来如何,取决于很多因素,但此刻,我们看到了向上的努力,这就值得肯定。”
花厅内再次陷入宁静,但这次的宁静不再是沉重或忧虑,而是一种带着深刻思考、明晰认知与内在力量的默然。窗外,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而温暖的橘红色,也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六人身上、在他们沉静而坚定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武英殿内正在锻造的、代表铁律与秩序的法度之光,与光禄大夫府内这群年轻人所怀抱的、代表丹心与希望的忧思之光,在这片沉静而恢弘的落日余晖中,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汇与共鸣。新的法令即将颁布,预示着新的开始,而未来的路,依然漫长且充满挑战,但并非毫无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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