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彩绘陶俑的加固工作在谨慎与耐心中有序推进。次日,林微完成了侍女俑另一侧衣裙和袖口区域的加固。随着TEOS与微量纤维素的复合溶液以几乎不可见的薄雾形态缓慢渗透、固化,那些起翘的彩绘层如同被温柔的手掌抚平,重新贴合在温润的陶衣之上。龟裂的细纹也被填充弥合,整体色彩显得更加安定而连贯。
第三天,在对陶俑整体进行加固效果评估和必要的微调后,开始进入“平整”阶段。一些因起翘变形而产生的、肉眼难以察觉但可能影响长期稳定性的细微褶皱,需要用极其精密的工具和手法,在加固剂尚未完全达到最终硬度的“时间窗口”内,进行轻柔的引导和定位。苏见远和林微轮流操作,如同为一件脆弱的古老织物进行无痕的熨烫,注意力高度集中,动作轻缓如羽毛拂过。
市博的小刘几乎全程观摩,不时用相机记录关键步骤,眼中满是钦佩与专注。“以前总觉得修复就是粘粘贴贴,亲眼看到才知道,这简直是在分子层面做微雕,还要兼顾历史信息和材料寿命。”
“每一件文物的情况都不同,”林微一边用特制的、预热过的光滑玉质工具轻轻抚过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凸起,一边轻声道,“没有完全一样的‘处方’。经验提供思路,但每一次动手,都需要根据当下的观察和材料的即时反应,做细微的调整。”
就在平整工作接近尾声时,苏见远决定对之前多光谱成像中发现的、赭色区域异常荧光现象,进行一次无损的成分探查。他取来工作室那台升级过的便携式XRF(配备了更精微的准直器和更灵敏的探测器),在异常区域及其周边正常赭色区域,分别进行了几个点的微区扫描。
扫描结果对比显示,异常区域的赭色颜料中,除了铁(赭石主要成分)之外,还检测到了异常微量的锌和砷元素信号,而周边正常区域则没有。
“锌和砷?”林微看着屏幕上并排的谱线图,“这不是常见的赭石伴生元素。更像是……某种人工添加或污染的痕迹?”
苏见远蹙眉思索:“砷在古代有时会作为颜料改性剂或防腐剂使用,但多见于某些绿色或蓝色铜砷颜料。在赭石中添加砷,不常见。锌……汉代锌的冶炼和提纯技术尚不成熟,单独使用更少见。除非……”
他顿了顿,调出之前玄色金属牌和鸟笼挂钩衬垫的XRF数据,进行快速比对。“看,克莱德衬垫的基体合金中检测到锌,而南方博物馆那本工程书笔记片段旁,有含砷化合物的记载。虽然含量和形态都不同,但锌和砷同时出现在这里……”
这个联想让在场的三人都心中一动。难道这汉代陶俑的彩绘颜料中,混入了来自后世(比如19世纪)的、含有锌和砷的污染物或修复材料?但这件陶俑是近年新出土于保存相对完好的墓葬,此前未经过现代修复。
“会不会是……墓葬在历史上曾遭盗扰或后期人为活动干扰,引入了晚近的污染物?”小刘提出一种可能。
“或者,”林微看向陶俑,“颜料本身在汉代制备时,偶然使用了含有特殊杂质的赭石矿源?但这种锌砷组合的杂质,在已知汉代矿源记载中似乎没有。”
苏见远沉思片刻,道:“需要更谨慎的判断。XRF只能给出元素信息,无法判断化学态和具体物相。这点微量的锌和砷,也可能来自埋藏环境中后期的水溶物渗透沾染,或者仅仅是偶然的土壤背景值。不能仅凭元素就下结论。但标记下来,作为这件文物的一个‘特殊信息点’记录在案。”
他示意小刘在修复档案中详细记录下异常荧光区域的位置、元素检测结果,并注明“成因待考,可能为后期污染或特殊矿源”。对于文物研究而言,记录问题本身,有时与解决问题同等重要。
陶俑的整体修复工作最终顺利完成。彩绘层稳定,色泽古朴自然,侍女袖手恭立的姿态沉静端庄。在出具详细的修复报告、移交手续后,小刘郑重地将陶俑接回市博物馆。
送走陶俑,工作室里似乎空旷了一些。但修复者的日常从不缺少新的“客人”。
几天后,一个来自本地旧货市场的包裹送到了梧桐巷。寄件人是位常在那里摆摊的老熟人,姓赵,人称赵掌柜。赵掌柜时常收些破损的老物件,遇到自己处理不了、又觉得扔了可惜的,偶尔会送来问问苏见远和林微能否“妙手回春”。这次寄来的,据他在附信中描述,是一面“破得厉害、但花纹挺怪的铜镜”。
打开层层包裹的旧报纸和泡沫,一面直径约十五厘米的圆形铜镜显露出来。保存状况确实堪忧:镜体断裂成大小不一的四块,并有若干细小的碎片缺失。镜背原本应有繁复的纹饰,但被一层厚厚的、不均匀的绿色锈蚀和硬结的泥土覆盖,只能隐约看到凸起的线条轮廓。镜钮(用于穿绳悬挂的凸起)已脱落遗失。
林微用软毛刷轻轻扫去表面的浮土,仔细观察镜背纹饰的残留。“这纹样……不像常见的汉代规矩镜或唐代海兽葡萄镜。线条更纤细繁复,有些卷草缠枝的味道,但又夹杂着些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她将最大的一块碎片对准光线,“看这里,锈层下面,好像有鎏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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