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投诚 第22章 暗处的眼睛与海的方向

“釉里红海浪纹大碗……”苏见远用指尖轻轻划过信纸上那几个字，仿佛能触碰到字里行间那位宋伯衡先生沉甸甸的遗憾。他走到工作台旁那面巨大的资料墙前，目光扫过按窑口、年代、纹饰分类的图片与笔记。“釉里红烧成极难，海浪纹多见于元明时期东南沿海的窑口，但碗底绘戏笔小海鸥……这更像是某个匠心独运的窑工个人标记，而非通用款识。难。”

林微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信纸，仔细辨认着那刚硬的字迹：“信很短，没提具体年代、窑口，甚至没有碗的大小描述。只有‘早年战乱失散’和‘毕生之憾’。感觉这位宋先生，或者他父亲，对找到它并不抱希望，只是……只是憋在心里太难受了，想对着某个可能理解的人，说一说。” 她太懂得那种感受了，就像陈念秋奶奶抱着瓷枕，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揭晓的秘密。

“即便如此，”苏见远转身，眼神在资料墙上搜寻，“一个明确的纹饰组合和一个独特的暗记，比很多模糊的传说更具追踪的可能。关键在于，那只‘小海鸥’。” 他开始从“釉里红”、“海洋纹饰”、“民窑个性化标记”几个文件夹里抽取资料。

林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窗外的天光将他挺拔的鼻梁和微蹙的眉峰勾勒得清晰。她发现，每当面对一个具体的、富有挑战性的旧物谜题时，苏见远身上那种略带疏离的“怪咖”气息就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沉浸式的专注。这种专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晕。

研究持续到深夜。桌上摊满了图片和古籍影印页。王大妈来催了几次，最后只能叹着气留下宵夜。沈念安也被一个电话请来，在线提供了一些关于明清时期外销瓷与沿海民窑关系的见解。

“戏笔海鸥……”沈念安在视频那头推了推眼镜，“我印象中，在漳州窑部分外销碎瓷标本上，见过类似随性的小鸟、小鱼刻画，多作为吉祥或方位标记，且极具个人风格。如果这只碗与海外贸易或沿海生计有关，或许是一个方向。”

线索依然渺茫如海雾，但至少有了大致的方向——东南沿海，可能与外销贸易相关的窑口。

就在苏见远和林微初步商定，过几日再设法联系宋伯衡先生询问更多细节，并计划开始查阅相关地方志时，王大妈提着喷壶到院子里给花草浇水，忽然“咦”了一声。

“小苏，微微，你们过来看看！”她的声音带着疑惑，“这盆茉莉花底下，怎么有个这么玩意儿？”

两人闻声来到院中。在那盆枝叶繁茂的茉莉花花盆底部排水孔附近，粘着一个不到指甲盖大小、黑色方形物体，沾着泥灰，极其不起眼。

苏见远眼神一凝，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那是一个微型电子设备，虽然沾了泥水，但基本的形态还在——一个微型无线摄像头，电池已耗尽。

院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傍晚微凉的风吹过，却带不走那股从脊背升起的寒意。

“这……这是啥时候……”王大妈脸色发白，后怕地环顾自己每天进出的院子。

林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靠近苏见远。有人监视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那些关于旧物、关于修复、关于深埋情感的交谈与时刻，有多少被这双暗处的眼睛看了去？

苏见远捏着那个冰冷的小东西，指节微微发白。他的脸上没有太多惊恐，反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分析的神情。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墙、邻居的窗户、巷口的方向。

“最近，”他声音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巷子？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事？”

王大妈努力回忆：“收旧货的？推销的？好像……前阵子是有个生面孔，说是搞什么城市风貌调查的，在巷子里东看西看，还在这院门口张望过，我问了一句，他就走了……那得是……快半个月前的事了？”

半个月前，正是他们刚刚从西南返回，开始处理“雪朝之诺”的时候。

沈念安在视频那头也听到了，语气严肃起来：“苏先生，林小姐，这件事不能大意。你们最近接触的旧物，尤其是‘雪朝之诺’涉及的那片碎瓷和背后的故事，虽然情感无价，但从某些角度看，也可能牵扯到历史的特殊侧面。此外，你们的修复技艺和寻访故事的能力，本身也可能引起某些……不必要的关注。报警吧，并且检查一下工作室和屋内其他地方。”

报警，取证，里外检查。忙乱而令人不安的一晚。好在没有再发现其他设备。警察做了记录，带走了那枚微型摄像头，表示会调查，但也坦言，这种设备来源复杂，追踪不易，让他们加强防范，注意可疑人员和信息。

夜已深，送走警察和王大妈，小院重归寂静，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宁静。

林微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恐惧慢慢退潮后，涌上来的是更复杂的不安和困惑。“为什么？”她轻声问，像问苏见远，也像问自己，“我们只是在做修复，在听故事。为什么会引来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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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另类投诚请大家收藏：()另类投诚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苏见远关好门窗，检查了报警系统，然后走到她身边，没有坐，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发顶，停顿片刻。“因为我们触及的，不仅仅是器物本身。”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旧物是历史的尘埃，也是记忆的承载体。有些记忆是温暖的私人珍藏，而有些……可能触及他人不愿回顾的过往、未被承认的权益，甚至被时间掩埋的真相。‘雪朝之诺’的故事里，有战争，有离别，有未能归来的军人，也可能有未被记录的历史碎片。”他顿了顿，“当然，也可能只是商业窃密，或者更无聊的窥私。但无论如何，”

他看向工作台上那封来自海滨城市的信，“这提醒我们，寻踪旧物的路，不只有温情与感动，也可能有阴影和未知。宋先生的这封信，来得恰是时候。”

林微仰起脸看他：“你是说……”

“海的方向，”苏见远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能越过千山万水，听到潮汐的声音，“或许能让我们暂时离开这双‘眼睛’的注视。而且，我有种感觉，”他拿起那封简短的信，“这只‘釉里红海浪纹大碗’和那只‘小海鸥’，也许会带我们去往一个更开阔、也更需要勇气的地方。”

恐惧并未消失，但一种更为坚定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是对真相的追寻，是对承诺的尊重（无论是对生者还是逝者），也是对他们所选道路的扞卫。

几天后，他们与宋伯衡先生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但听到他们认真的询问和初步的分析方向时，似乎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宋先生提供了一条关键补充：他父亲是闽南人，年轻时曾在码头做工，那碗，据说是祖上传下，或许与“海丝”之路有些关联。

线索再次指向东南沿海。

出发前夜，苏见远将“雪朝之诺”吊坠的完整创作记录备份密封，与重要的资料一起存放妥当。林微则悄悄在随身的笔记本扉页上，画了一只简笔的小海鸥，在波浪之上。

院子里，那盆茉莉花被移到了更明亮也更容易观察的位置。王大妈表示她会格外留神。沈念安则提供了一些沿海地区相关博物馆和民间收藏家的联络方式。

火车再次驶向远方，这一次，是向东，向海。车轮与铁轨规律的撞击声，仿佛在叩问着过往，也奔赴着未知。林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中那点因被窥视而生的阴霾，渐渐被对大海的想象和对新故事的期待冲淡。

苏见远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睡着。他的膝上，摊开着一本关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与外销瓷的图录。那只传说中的海浪纹大碗，和碗底那只顽皮的、穿越时空的小海鸥，正在纸页与想象之间，等待与他们相遇。

而那双曾隐藏在茉莉花盆下的“眼睛”，或许并未真正闭上。海风，会吹散迷雾，还是带来新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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