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1044 第四十四章 各怀鬼胎

白玉堂的帖子送到国公府，贺正廷接了，盘算了好一阵，觉得这白家员外实在肆意妄为，竟然敢用皇家御苑来给自己制雅集，遍请城中贵戚不说，还用宫里的四司六局来操持。

贺正廷将帖子拿给舒国公，他没有接，只在贺正廷手中瞧了一眼，冷笑道，“年纪轻轻便如此轻浮，区区一张帖子，竟也如此招谣。他以为自己是谁，还敢用宫中才有的砑花笺纸，果真狂妄。如今便是这般，早晚有他后悔的一天。”

贺正廷双眼跳了几下，竟有些羡慕的神色，“他家里上无父母兄弟，下无族人亲眷，竟没人管得了他。十万贯，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银钱。小婿不吃不喝，足足要干上十几年，才勉强能攒到十万贯。他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就交了，如此轻狂，却又偏偏这般富贵，阖府上下就只有他一个人，怎地，也定要娶个娘子才是。竟不知是哪家姑娘有福气，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白玉堂认了罪、交了十万贯罚金。不仅如此，他还为雅集豪掷千金，似乎要为自己和白家谋个出路。

贺正廷也听说了，他觉得白玉堂手段高明，出手利落，做事不拖泥带水，某些地方甚至与自己很像，都是孤身一人在汴京，也都被现实所迫，不得不拿出些狠辣的手段。

他甚至动了心思，觉得这样一个连市舶司、转运使都心心念念算计着的大商户，若是能将他收拢了来，或许，于自己未来的仕途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当郭琇的大娘子再来府上坐客，话里话外要给他家庶子求娶自家小妹时，贺正廷便婉拒了。

他骨子里还是保持着一丝读书人的清高，尤其瞧不上郭琇这种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斤斤计较，满心算计的蠢货。

虽然白玉堂只是一介商贾，没有功名傍身，但至少他家足够阔绰，且家里只他一个，上无父母兄弟，下无姑嫂姊妹。谁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这个大便宜，搁谁都会眼红。

这样想着，他便动了心思。岂料，才开了个头，就被舒国公止住了。

舒国公看了一眼贺正廷，冷笑道，“哼，十万贯，你可知宰相大相公同西夏谈的和议，每年也不过三十万贯，他一家就能顶得上小半个和议费用，怎能不让人心惊。也难怪多少人眼红心馋，都惦记着。任凭他再富贵，也不过是个平民，身份低微，配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贺正廷陪着笑道，“小婿能有什么见地，只是见郭运使近来有些上火，想来，这白家对郭运使是极重要的。小婿便想，若能助郭运使笼住了白家，对他，对岳父，都是有利。”

舒国公笑了，“你一个读书人，哪里懂郭运使的心思，莫不要被他骗了。”说着，他站起来，笼一笼衣袖，说道，“你以为郭琇是眼馋他家的家产么？他是算计着，要将他家夺过来，他才好将那韩舶使踢到一边。早年有一位御史曾上书弹劾韩晚，那御史与白家交好，若真让他们告了，郭琇也是会受牵连的。所以，他一定要将白家捏在自己手里，他才安心。”

贺正廷恍然大悟，连忙笑道，“幸亏岳父说明，小婿年轻不知事，不懂得里面的厉害。”说着，他又道，“那白家员外也给我妹夫送了一份帖子，既如此，我便让妹父回绝了他便是。”

舒国公点了点头。制止了贺正廷想要结亲的想法，他便也想要去推掉白玉堂的帖子，忽见下人来报，说是魏王到了。

魏王是来送茶礼的，舒国公笑道，“北苑的茶还没来，别鹤（魏王小字）的茶礼竟先到了，可是怕老夫头脑不济忘了么？莫要担心，今年定要多多地给你备上一份才是。”

魏王一面坐下喝茶，一面笑道，“皇叔可误会我了，茶礼年年都有，近来小侄闲来无事，便亲给皇叔送来了。”

说着，他一扭头，瞧见了桌上放着白玉堂的帖子，好奇笑道，“这样好的砑花笺纸，莫不是乐棉（广陵郡王小字）送来的？他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舒国公笑着答道，“这是一个布衣商人送来的，制了一场雅集，请老夫和正廷去吃茶，一介庶民，胆子却大得很，谁都敢请，也不看我们肯不肯赏他这个脸。”

魏王好奇道，“皇叔说的可是那位白家小员外？小侄也听说了，京城上下可都传遍了，不知多少王公贵女对他好奇得很，都想要一览真容呢，连小侄都想要前去看看呢。”

舒国公不屑道，“一个庶民罢了，若你想去，便拿着这封帖子，也免得我跑这一趟。”

魏王笑道，“这是特地邀请皇叔的，小侄怎敢抢先。还是求皇叔带小侄同去便了。”

舒国公笑道，“别鹤此来送茶礼是假，要我带你去雅集才是真。也罢，你难得开口，我就带你去走一趟。我也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让你不惜以亲王之尊亲自跑来求人。”

魏王听了，喜出望外，赶忙站起来谢过舒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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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开封1044请大家收藏：()开封1044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驸马都尉钱惟郎接到帖子之后，一脸不屑，连声冷笑道，“凭他花了多少钱，一个庶民的雅集，也配请我？我偏不给他这个脸。”

转运按察使韦骥也收到了帖子，他三月斋戒已满，觉得厄运已过，对白玉堂满心好奇，又怕驸马都尉不允准，便偷着给韩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助自己劝驸马改主意。

韩晚其实有些羡慕嫉妒，他在家等了几天，却不见白玉堂给自己送帖子，心里略有些委屈。

论理，他才是离白家“最近的人”。多年来，是他的杭州市舶司与白家打交道最多，与白锦堂往来也最多。怎的到了他弟弟这里，自己却被疏远了。

“说到底，怕还是那一场官司的缘故。”韩晚心里想，“怕不是，这位白家二公子是记恨上我了。他面上仍是好好的，但置这场雅集，遍请城中名贵，却独独不请我。”

想着，他又看了一眼钱惟郎手里的帖子，咽了口唾沫，掩不住羡慕的神色，“驸马都尉可知，这帖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便如同下官。多年来操持市舶司，同白家与众商户往来辛苦，如今，连人家一封帖子都拿不到。受了辛苦还讨不得半点好处，说的便是下官了。”

他一面自嘲，一面瞧见韦骥给自己递的眼色，便又笑着劝道，“说到底，驸马都尉实在不必与庶民置气。他已经向大理寺认了罪，交纳了十万贯细色纲的银钱，驸马便可知，他仍是想与市舶司维持着贸易。十万贯银钱都没有放在眼里，可知，雅集他又花了多少。可见此人轻狂，是个不怕花钱的。驸马大可去瞧瞧，探个虚实。他若真有心，咱们不妨也和他来往着，他既花钱如流水，也定是个徒有其表的，只会贪图耍乐的纨绔子弟罢了，咱们也好拿捏他。驸马意下如何？”

韦骥小心附和道，“十万贯，一个小县里所有官差三年的营生也是足足够了，他竟一点都不心疼？想来这笔钱并没有被他放在眼睛里，怕是盯着更大的肉呢。”

钱惟郎冷笑道，“十万贯，便是当初公主的嫁妆，官家也没有给这么多。难道他还嫌不足？这胃口也太大了，一个市舶司还不够，他还想要什么？”

韩晚笑道，“市舶司能有什么，不过只是些番商进进出出的货物罢了，于这位白家小员外来说，怕是眼睛盯着不止两浙路。我听说，他动了蜀中的心思，已派人去打听了。”

坐在对面的鸿胪寺大夫曹茚道，“韩舶使所言极是，帖子下官这里也有。依下官愚见，我们不妨去瞧瞧，驸马都尉是皇室，下官与韦按察都在朝为官，我们怕他作甚？”

听了曹茚的话，韦骥也连连点头，见三个人都坚持要去，钱惟郎便不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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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白玉堂的帖子，三司副使沈邈怔怔地呆了一刻，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确认是自己名字无疑，这才安了心。几月来，他一直催见这位杭州行会的新主事，却不想，对方竟主动上门邀请。想来，是他家里的事都料理妥当了，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处理行会和其他事情了。

这是一张砑花笺纸，上面有淡淡的罗纹花草图样，白玉堂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欲月十六日午间具茶，屡承佳惠，感激渊深。簪花琼林，欲置雅集，会具花酌，奉扳清赏。至期，千乞贵驾过临一叙。右谨具呈，三司副使沈邈札子”。

笺纸似乎被香药熏过，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仔细看，笺纸右上角有一只长尾张翅禽鸟，纸上装饰着花草图样，甚是精致。白玉堂还不忘在左下角处画了一朵小小的桃花，以此作为花押。见此请帖，也能略略感受到主人典雅的气质和喜好，只是那小小一笔花押，却暴露了他玩世不恭、张狂无羁的性格。

沈邈不与其他人往来，自然也不知道白玉堂都请了哪些人，但他却听说，为了制雅集，白玉堂似乎花了不少钱，连内侍省都惊动了。他不由得轻轻叹口气，心想，“此人如此张扬，虽未见人，却传得满城皆知，可见举止轻浮，不似他兄长那般沉稳，这兄弟俩实在判若两人，若是他兄长，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自己以后与他共事，可不如像他兄长那般轻松随意了，要提起一万分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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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白玉堂的十万贯只是盘开胃菜，正式的菜还没上，却已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白玉堂在交纳罚银的同时，也拿出足够的诚意，称自己不但会继续与市舶司合作，还允诺白家会开放自家的船队和番商渠道，同其他州府贸易。

听到这句话，不少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对韩晚来说，他想将白家仍牢牢掌握在杭州市舶司的手里，这样好的渠道，他自然不想拱手让与别人； 更不用说，陈御史的证据还没找到，若真的在白家，就更不能将他家放出去； 而韦骥，则想利用白家这块大肥肉，去梳拢自己想要巴结的人； 转运使郭琇的眼睛则紧紧盯着白家，不仅想利用他们的船队替自己贩运私货，还想利用他家的交引文据，为自己走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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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些都是白玉堂为他们量身订制的一个陷阱。

引诱他们进入陷阱的，则是白玉堂自己。

他明白，若自己不现身，这些鱼便不会上钩。只有自己出来，当面许诺，鱼儿才有可能跳出来。

说不得，他只能先忍了这厌恶之心，咬着牙去走这一趟，先圈住了鱼在兜里，再慢慢计较。

更不用说，自己手里还有展昭这只猫做诱饵，想诱鱼儿上钩，便要将戏做足。

? ?“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屡承佳惠，感激渊深。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奉扳清赏。至期，千乞仙驾过临一叙。是荷。先二日具。”

? ——《西游记》第17回，黑熊精偷了唐僧的袈裟，办了场佛衣会，特地给金池长老下帖子。这封帖子写的四平八稳，说明黑熊精是个受过教育、有点文化的，但骨子里仍摆脱不了一股子妖气。

? 借鉴黑熊精，我将它改成白玉堂的帖子，借沈邈的眼睛读出来。再加上北宋贵族使用的砑花笺纸，纸上压的花纹制作工艺很繁琐，且卖得很贵，一般是皇室贵族才会使用。

? 北宋人普遍都会有自己的“花押”，就是花体签名，或是在签名后有一处特别的记号，标明这是主人的亲笔。一般的花押，都会彰显主人的身份地位和特征。在沈邈看来，白玉堂的花押，其实暴露了他内心玩世不恭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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