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万象新。
脑海中又浮现出昭宁挽着纸鸢露出娇俏的笑容。
王延邑在亭中舞剑,撩起满地霜华。
然后是殿下低眉温和的神色,或许是下完了一盘棋,或许是终于得空偷偷看了闲书,或许是因为追云惹了宫里侍女生气正大着舌头道歉。
启明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从没有这样一刻如此清晰明了。
带着炙热沙砾的风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场,白骨森然的尸骸随处可见,叫声凄厉的黑鸟掠过长空。
下一幕,惊心动魄的血染红了将士的双眼,满地的断肢残垣足以重建一座雍景城。
他手中已经迟钝的刀和已经挥舞到脱力的手昭示着他的滔天罪行。
他从未认为自己多良善的人,与人讨论历朝战争中的事件,还可以面色如常地将十几万大军视作弃子,将失陷的城池拱手让人以前明哲保身。
可是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与真正的战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战场上挥下的每一刀都是斩断活生生的生命与其背后千千万万个亲眷家属。
战士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披上了盔甲而已。
封地和权势永远不会属于战场上挥血洒泪的人。
高台之上的人可以仅仅通过下一道指令,改变上万条生命的走向。
他也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更何况,易殊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在他的指令下,雍景城的亡魂除了士兵,更多的是无辜的百姓。
他下了屠城的命令,让整个雍景城陪葬。
他想起赏节苟延残喘之时,用尚可以睁开的那一只眼瞪着他:“屠城?你也不怕遭报应。
我听说……你们大圌的太子最是假仁假义,你明面上却已经作出这种事情,你以为你还回得了大圌吗?他还敢用你吗?他要是敢,他这些年积累的名声,不就一朝轰塌了吗?”
铁锈味涌上喉咙,赏节睁着不能瞑目的眼,缓缓向后倒了下去,在冰冷的地面抽搐了两下,终于不在动弹。
是啊,殿下。
白玉在侧,怎忍有瑕。
就算已经杀了赏节,对方的话也绕耳不绝。
不过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屠城。
哪怕心中有一道戒尺时时刻刻鞭笞他三百遍。
这是他的恶,是他与殿下本质的不同。
他的殿下连棋局上的一枚弃子都不愿意舍弃,自己怎配与他并肩。
“……”
由于多日未进食,又久跪不起,易殊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紧咬着下唇,用力得几乎要咬破了,四肢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甚至有一些耳鸣。
“……倾之,你不应门,我便要自己进来了。”
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失焦的双眸像是被注入了灵泉,易殊骤然屏住了呼吸声,小心翼翼地向着门口望去。
祠堂的折扇门本来就没关紧,被人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
莹白的月光倾泻下来,那个晓风霁月的身影披着华,踩着残影,踏步而来。
“殿下……”
像是从梦境中睁眼,易殊声音有些哽咽,又带着一点难以置信。
等到对方的脸终于清晰可见,易殊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人,他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想起身迎接,但由于跪得太久,气血不通,没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