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县试启程的日子,尚有整整半年光阴。然而在青石村林家这方小小的院落里,一种沉甸甸的期盼早已悄然种下,如同院角那棵老枣树,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时刻。锦棠从草堂归来,日头西斜,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没有立刻回屋,而是习惯性地在院中那方磨得光滑的石凳上坐下,借着天光,翻开了今日新得的策论范文,眉头微蹙,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
院中,父亲林大山正闷头修理着农具,斧凿敲击木柄的声音单调而有力。母亲赵氏则在灶间忙碌,炊烟袅袅,带着柴火和饭食的暖香。日子似乎如常,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如同夏末秋初微燥的空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那是林家上下对锦棠读书这件事,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如今日渐笃定、视若珍宝的转变。
林老根佝偻着背,坐在堂屋门前的矮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浑浊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落在远处暮色中的山峦轮廓上,又缓缓收回,落在石凳上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孙女伏案读书的身影,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成了他眼中最深的烙印。他看着她因苦思而咬紧的唇,看着她指尖因握笔而磨出的薄茧,看着她翻书时那无比珍重的动作——每一页纸,每一滴墨,对这个农家而言,都来之不易。
良久,林老根磕了磕烟锅里的灰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慢慢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自己那间昏暗的里屋。他在那个从不轻易示人、藏在床底最深处的老旧木箱前停下,摸索着打开锈蚀的铜锁。箱子里没什么值钱物事,只有几件旧衣和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谷壳。他枯瘦的手探入谷壳深处,极其郑重地捧出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层层包裹的、细长的物件。那粗布已然褪色发白,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无声诉说着经年的等待。
他捧着布包,如同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慢慢踱回堂屋。油灯已被赵氏点亮,昏黄的光晕填满了不大的空间。林大山和赵氏看到老父亲手中那从未见过的、包裹得如此郑重的东西,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里充满了惊疑。
林老根的目光掠过儿子儿媳,最终定格在刚刚收拾好书卷走进堂屋的锦棠身上。昏黄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锦棠手边那几支笔——笔杆是最普通的竹节,笔头是廉价的杂毛,其中一支甚至因为用得勤,笔头已明显磨损开叉。那几支简陋的笔,此刻却像针一样,刺在了林老根的心上。
“棠儿,”林老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你过来。”
锦棠闻声抬头,看到祖父手中那个神秘的布包和他脸上罕见的、近乎肃穆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凛。她放下书卷,快步走到祖父面前,恭敬地唤道:“阿爷。”
堂屋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林老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用那双布满岁月刻痕、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一层一层地解开那深蓝色的粗布。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仿佛在剥离一段尘封的历史。随着布料的褪去,一支通体呈深褐色、油光水滑的毛笔逐渐显露出来。笔杆是上好的紫檀木,历经岁月摩挲,温润如玉,透着内敛而沉静的光泽。笔头饱满丰硕,毛色纯正,根根挺立,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泛着一种内敛而高贵的银灰色毫光——这是一支保存极好的、上等的狼毫笔!
林大山和赵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认得这支笔!这是当年林家祖上那位只考中过童生、却已是家族几代最高“功名”的远房叔祖留下的唯一念想。它一直被林老根视为比命还重的传家宝,深藏箱底,从不示人。林大山幼时曾因好奇想碰一下,换来的是一顿至今难忘的呵斥。它就像一个沉睡的符号,承载着林家对“读书人”身份遥不可及的仰望。
“阿爷……这……”锦棠看着这支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古朴雅致气息的笔,一时有些无措,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林老根没有理会儿子儿媳震惊的目光,他的眼睛只看着锦棠。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光滑温润的笔杆,仿佛在抚摸一段凝固的时光。然后,他双手托着这支笔,如同托着林家几代人沉甸甸的夙愿,缓缓地、无比郑重地递到锦棠面前。
“拿着。”林老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堂屋的地面上。
锦棠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恭敬,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支笔。紫檀木温润坚实的触感和狼毫柔韧丰厚的质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契合感。它仿佛天生就该握在她手中。
“这支‘松烟’,”林老根的声音低沉而苍凉,带着悠远的回忆,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是你太叔祖留下的。他苦读半生,也只得了个童生,临去前,就剩这一支像样的笔。他把它交到我手里,说:‘老根啊,咱们林家……盼个能真正握笔写字的读书种子,盼得太久太苦了。留着它,万一……万一咱家真能出个有出息、配得上它的读书人,就给他用!让他替咱们林家,替咱们这些泥腿子,也写写不一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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