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的秋闱放榜日,京城的秋风都带着几分躁动。荣国府的朱红大门前,早已候着三个小厮,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攥着写有“捷报”二字的红绸,只待榜单张贴就策马狂奔。府内的丫鬟仆妇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擦桌抹椅、备茶备点,连平日里最懒的宝玉,都穿着簇新的宝蓝色锦袍,站在二门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兰小子定能中,定能中。”
唯有稻香村,依旧是一派沉静。黄泥矮墙下的牵牛花刚谢,留下的花藤上挂着晨露,院中的青稻已抽穗,泛着淡淡的碧光,风一吹,稻浪“沙沙”作响,还是那熟悉的梵音韵律。李纨正蹲在田埂上,给一株长得稍矮的稻禾培土,指尖的莲香悄无声息地渗入泥土——这株稻禾是当年那粒金色道种所长,稻穗上的露珠比别处更亮,像藏着一颗小小的佛泪。
“大奶奶!中了!公子中了!”素云抱着红绸捷报,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声音都带着哭腔,“第三名!公子考了秋闱第三名!报喜的官差都到荣府门口了,老祖宗让您赶紧过去,说要给您和公子办庆功宴!”
李纨的手顿了顿,指尖的莲香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拍了拍稻禾的茎秆:“知道了。等我把这株稻子培好就去。”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稻田间的流水,没有半分“子荣母贵”的狂喜,只有一种宿命落地的淡然——就像她当年看着青稻成熟,看着冰融成水,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素云急得直跺脚:“我的好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稻子!荣府那边都炸开锅了,二奶奶说要给您备凤冠霞帔,说您现在是‘举人奶奶’了,得穿得风光些,给咱们荣府撑脸面!”
“凤冠霞帔”四个字刚出口,李纨的眉心突然一烫,发间的忆莲簪泛出极淡的红光——那是警幻仙子当年留下的警示印记。她终于直起身,看向荣府的方向,那里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王熙凤的大嗓门。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簪头的莲苞微微收紧,像是在抗拒什么。
赶到荣府时,荣庆堂已挤满了人。贾母穿着绣满福寿纹的锦袍,坐在正位上,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王夫人拉着贾兰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他掌心的布条——那里藏着朱砂莲印,此刻布条下的印记正泛着微弱的红光,比往日暗淡了许多;王熙凤穿着石榴红的褙子,正指挥着丫鬟搬来一个描金漆盒,盒盖一打开,里面的凤冠霞帔瞬间闪花了人的眼。
那凤冠是赤金打造的,上面缀着七颗东珠,每颗都有拇指大小,珠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冠上的凤凰口衔珍珠串成的珠帘,垂到胸前,一动就发出“叮当”的声响;霞帔是大红的织金缎,上面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与李纨发间的忆莲簪纹路隐隐呼应,却又透着一股世俗的华贵,与她素日的布裙截然不同。
“我的好嫂子,快穿上试试!”王熙凤拉着李纨的手,把她按在镜前的绣凳上,“当年珠大哥哥在时,就盼着这一天,如今兰小子争气,你也该享享福了!这凤冠是我特意让人从内造监请的,比宫里娘娘的差不了多少,配你正合适!”
丫鬟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给李纨换衣服。霞帔的领口很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凤冠刚放到头上,就沉得她脖子一僵——不是分量重,是“气”重,那金冠上的东珠像是吸饱了荣府的奢靡之气,压得她心口的莲心都微微发疼。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大红的霞帔衬得她脸色苍白,白发在金冠的映衬下格外刺眼,像雪落在烈火上,透着几分诡异的不协调。
“真好看!不愧是咱们荣府的大奶奶!”贾母满意地拍着手,“这才是‘母凭子贵’的样子!当年我就说,兰儿这孩子有出息,如今果然没让我失望!”
贾兰站在一旁,穿着新做的宝蓝色举人袍,掌心的布条已被王夫人解开,朱砂莲印在众人的注视下,红光越来越淡,几乎要隐入皮肤。他看着镜中脸色发白的李纨,眉头微蹙:“娘,您是不是不舒服?这凤冠看着沉,要不摘了吧。”
“小孩子懂什么!”王熙凤瞪了他一眼,“这凤冠是荣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能摘?”她转头对着李纨笑道,“嫂子别听他的,咱们再看看镜中的样子,这珠帘垂下来,正好遮住您鬓边的白发,多体面。”
李纨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镜中的光影晃了晃,原本映着她凤冠霞帔的镜面,渐渐变得模糊——霞帔的大红褪去,变成了灵山的素色僧袍;凤冠的金光消散,露出了菩提树下的金沙地;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化作了那粒听经千年的佛莲籽,而镜的中央,竟浮现出一棵枯枝纵横的菩提树,树干干裂,没有一片叶子,只有几根枯枝指向天空,像极了垂死之人的手指。
“这是……”李纨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抓住了镜沿——镜中的菩提树突然与她记忆中的判词册画重叠了!警幻仙子当年翻开的“金陵十二钗正册”上,画的正是一盆枯萎的青兰,而此刻镜中的菩提树枯枝,正好与册画的兰叶枯痕重合,树干上竟隐隐渗出暗红的字迹,正是那行“昏惨惨黄泉路近”的判词,与“威赫赫爵禄高登”的捷报红绸,在镜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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