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是被戳破了一个窟窿。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六月底的黄梅雨,带着江南特有的粘稠湿气,笼罩了整个城市。往日喧嚣的早市,此刻在暴雨的淫威下也失了颜色,只余下稀稀拉拉撑着伞或披着雨衣的人影,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被连日股市暴跌冲刷后的焦虑和茫然。
菜市场门口那家“老赵河鲜”的摊位上,鱼贩老赵愁眉苦脸地守着几盆活鱼。雨水顺着棚顶的缝隙漏下来,滴在盆边,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鲜红的草鱼在水里不安地甩着尾巴,溅起的水花混着雨水,湿了老赵的裤脚。他面前,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正和他争执着。
“老赵头,今天这草鱼,怎么算?”老太太的声音透过雨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手里紧紧攥着几张颜色不一的钞票,眼神却飘向旁边摊位上几个正在用鸡蛋换豆腐的人。
老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或者擦掉了点别的什么。他拿起摊位上那杆用了十几年的老式杆秤,秤杆是深褐色的硬木,秤砣是沉甸甸的铸铁,上面隐约可见模糊的刻痕。他熟练地把一条草鱼钩在秤钩上,手指拨弄着秤砣绳,试图找到平衡点。秤杆在他手中微微颤抖,那木质的杆身中间,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清晰可见,仿佛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八块一斤?不行不行!”老赵看了一眼秤星,又看看老太太手里的钱,烦躁地摇头,“这价不行!你看看外面,看看那大屏幕!”他指着市场外马路对面高楼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刺眼的绿色数字,K线图断崖式下跌的缺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钱不当钱用了!我这鱼进价都蹭蹭涨,按八块卖,我得喝西北风去!”
老太太急了:“那你说多少?总不能像那边,拿鸡蛋换吧?我这把年纪,家里也没养鸡啊!”
老赵叹了口气,眼神在湿漉漉的摊位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本垫在鱼盆下、边角早已被水汽浸得发黄卷起的旧书上。那是一本线装的《九章算术》。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把将书抽出来,拍在湿漉漉的秤盘上,压住了那条还在扑腾的草鱼。
“老太太,你看这样,”老赵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奈,“钱,咱们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这本老祖宗的宝贝,算个压秤的砝码!这草鱼,按古法算,‘阳九百六’之数!你就给这个价吧!”他指着书页上一个模糊的墨笔标记,写着的正是“阳九百六”四个字。这是古代一种灾异周期的说法,此刻被他用来标记这乱世中的鱼价,透着一股荒诞的悲凉。
秤盘上,《九章算术》的纸页迅速被鱼身上的水渍和雨水洇湿,墨迹晕开。那杆有裂痕的秤杆,在老赵手中晃荡得更厉害了,秤砣绳在裂痕附近滑动,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动着秤杆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那裂痕的形状,竟与电子屏幕上那狰狞的K线缺口,有着几分诡谲的相似。
就在这时,市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把宽大的黑伞分开雨幕,李玄策、方清墨夫妇以及警卫人员的身影出现在湿漉漉的市场甬道里。李玄策穿着深色的夹克,脸色比这黄梅天还要凝重。方清墨挽着他的手臂,一身素雅的米白色风衣,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市场里混乱的以物易物景象,眼神里充满了忧思。他们是刚从附近一个因股灾冲击而引发小范围挤兑的社区银行出来,顺路经过这里。
李玄策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就捕捉到了老赵摊位上的异样。那杆有裂痕的秤,那本被当作砝码压在鱼身上的《九章算术》,还有老赵脸上那份混杂着愤怒、绝望和一丝丝狡黠的复杂神情,以及秤盘上被雨水打湿晕开的墨迹和挣扎的鱼,共同构成了一幅刺目的民生浮世绘。这杆秤,在此时此地,已不仅仅是一杆称量鱼重的工具,它更像是一杆称量着人心、称量着市场信用、甚至称量着此刻国家金融秩序稳定与否的“国运秤”!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老赵的摊位。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溪流。
“老哥,这秤,裂了?”李玄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哗哗的雨声。
老赵被这突然出现的、气度不凡的陌生人问得一怔,随即苦着脸点头:“可不是嘛!这鬼天气,这鬼行情!人心都乱了,秤也扛不住了!您瞧瞧,老祖宗的算经都拿来压秤了,这日子……”
李玄策没有接话,他伸出手,手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感,抚过秤杆上那道深深的裂痕。木质的纹理粗糙而冰冷,裂痕的边缘有些毛刺。他的指尖在裂痕最宽处——那个形似K线缺口的位置——微微停顿了一下。指腹传来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整个市场、乃至更广阔天地的焦虑脉搏在跳动。他目光向下,落在那个沉甸甸的铸铁秤砣上。雨水冲刷掉了一些陈年的污垢,秤砣侧面,几个苍劲古朴的篆字显露出来——均输平准!这是古代调节物资、平抑物价的重要经济思想。这四个字,此刻在暴雨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像是一个无声的质问,又像是一个沉甸甸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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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金兰厌胜劫请大家收藏:()金兰厌胜劫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玄策……”方清墨轻声唤他,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秤砣上的篆字,眼神微微一凝。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着更大的雨滴呼啸而过!市场顶棚被吹得哗啦作响。老赵摊位旁边,一个卖花的老太太篮子里,几枝洁白馥郁的栀子花被风猛地卷起!那纯净的花瓣在灰暗的雨幕中打着旋,如同迷途的精灵。其中最大最完整的一朵,竟被风裹挟着,飘飘荡荡,穿过雨帘,越过大半个市场,最后“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正地贴在了市场对面一栋大楼巨大的玻璃幕墙上——那里,正是这座城市证券交易中心的入口门匾!洁白的栀子花,紧紧贴在冰冷的、映照着惨绿K线图的玻璃上,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纯净的美好,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吸附、禁锢。
这一幕,让李玄策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不久前(913章),方清墨在实验室里,利用栀子花天然精粹参与建立新型大宗商品定价模型的情景。那象征着理性、秩序与美好期望的栀子花,此刻却以这种方式,与象征着市场混乱和恐慌的证交所门匾联系在了一起。
“这花……”方清墨也看到了,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不能让它就这么贴着!”李玄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杆秤,也不能就这么裂着!民心如秤,秤杆裂了,人心就散了!这‘均输平准’四个字,不能蒙尘!”
他转头看向方清墨,眼神交汇间,多年的默契无需多言:“清墨,我记得你前些日子(909章)在西北调研时,带回过一些受潮霉变的特殊麦粒样本?你说过,那种霉变产生的特殊粘性物质,有很强的修复性?”
方清墨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图,聪慧的眼眸亮了起来:“是的!那些麦粒的霉变菌丝分泌的胶质,具有极强的韧性和粘合性,而且……蕴含一种奇特的‘生机’!我实验室有样本!”
“好!”李玄策果断下令,“立刻让人取来!要快!”
他又看向一直沉默跟在稍后、如同铁塔般敦实的王铁柱。这位他昔日的老同学,如今的顶级特种材料工程师,接到李玄策紧急调令,刚刚从哈市飞抵这里协助处理金融动荡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他身上还带着北方的寒气,雨水打湿了他粗硬的短发。
“铁柱!你的手艺,该派上用场了!这秤星磨损模糊,秤杆裂痕深及筋骨,需要你的‘千锤百炼’来重铸筋骨!找地方,生炉子!”
王铁柱没有半句废话,只重重一点头,瓮声应道:“交给我!”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市场角落一个废弃的、用来修补锅碗瓢盆的小铁匠炉棚。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像一头沉默而可靠的老牛。
警卫人员迅速行动起来,一人冒雨飞奔去取麦粒样本。方清墨则走向老赵:“大哥,借你的灶火和锅一用。”
老赵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懵了,下意识地点头。方清墨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全然不顾环境的简陋。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微型分析仪(这是她作为科学家的习惯),快速检测了一下锅的材质和清洁度。警卫取来的小袋霉变麦粒到了,她小心地倒进老赵那口平时煮鱼汤的大铁锅里,又加入适量的雨水——她精确地计算着比例,雨水中的矿物质或许能起到催化作用。灶膛里的火被重新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方清墨拿起一根长长的木勺,站在锅边,如同一位古老的药师,开始缓缓地、耐心地搅拌。霉变的麦粒在沸水中翻滚、破裂,渐渐析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带着淡淡土腥味却又蕴含生机的粘稠浆糊。蒸汽升腾,氤氲了她的眼镜片,但她专注的神情却异常清晰。
另一边,王铁柱已经在小铁匠棚里忙开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废弃的铁片和一小块特种合金——这是他随身带着的习惯。简易的鼓风机被他改造得呼呼作响,小小的炉膛里瞬间腾起炽白的烈焰,温度急剧升高。他将那几块铁投入炉中,铁块在高温下迅速变得通红、软化。他抄起一把沉重的大铁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炉火的映照下油亮发光,汗水混合着雨水流淌下来。他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团炽热的金属和手中的铁锤。
“当!当!当!”
沉重而富有韵律的锤打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每一次锤击落下,都火星四溅,如同黑暗中绽放的短暂金菊。那通红的铁块在王铁柱精准的锻打下,渐渐被延展、塑形,变成一颗颗细小的、即将成为新秤星的铁粒。他锤打的节奏,带着一种古老而沉稳的力量感,仿佛在敲打着这混乱时代的脊梁,要将那断裂的筋骨重新接续、夯实。
方清墨熬制的麦浆糊也到了火候。她用木勺舀起一勺,粘稠的浆液拉出长长的、富有弹性的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温热的、带着奇异生机的浆糊,均匀地涂抹在秤杆那道深深的裂痕上。浆糊迅速渗入木质纤维,那裂痕肉眼可见地被填满、粘合。方清墨的手指轻柔地按压着,如同在抚平一道流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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