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厌胜劫 第752章 长庚（2013．5．19）

五月的京城，空气中已浮动着初夏的暖意，行道树的新绿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鲜亮。然而，国安部那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大楼内，气氛却如同凝固的冰河。李玄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份关于西疆近期动态的加密报告摊开着，但他的目光却穿透了纸张，落在窗外遥远的天际线。

“咚咚咚。”敲门声很轻，带着一丝迟疑。

“请进。”李玄策收回目光，声音沉稳。

门被缓缓推开。王秀芹站在门口，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式蓝色外套，头发仔细地梳拢在脑后，露出光洁却刻着深深岁月痕迹的额头。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旧手帕包裹的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忐忑，有长久压抑后破土而出的勇气，也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期待。

“玄策…”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玄策立刻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妈？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他快步上前，搀扶住母亲的胳膊。入手处，他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凉意。自从李月竹入狱，尤其是父亲“失踪”的真相被刻意隐瞒后，母亲主动踏进他工作的地方，这是破天荒头一遭。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瞬间涌上李玄策的心头。

王秀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办公室中央，环顾着这间代表着儿子显赫地位却又冰冷陌生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城繁华的景象，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上面隐约跳动着实时传输的、来自遥远智利的地震波形图，绿色的线条如同不安的心电图。

“我…我来给你送样东西。”王秀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目光从窗外那跳动的线条上移开，落在儿子脸上。她摊开紧紧攥着的手，那块洗得泛黄的手帕里，静静地躺着那枚饱经沧桑的黄铜怀表。表壳上那朵并蒂莲的浮雕，在办公室冷白的灯光下，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这个…”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努力稳住，“给你爸…替我…替我说声对不住。”

她将怀表递向李玄策。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当冰冷的金属触碰到李玄策温热的掌心时，王秀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她别开脸，不敢看儿子的眼睛，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无声跳动的地震波形，仿佛那绿色的线条能吸走她所有的勇气和羞惭。

李玄策低头看着掌心的怀表。沉甸甸的，带着母亲的体温，也带着跨越三十年的风霜。他敏锐地察觉到表盖有些不同。轻轻打开，表盘依旧，秒针艰难地跳动。但表盖内侧，那处曾被岁月磨平的角落，如今清晰地刻着一行娟秀的小字：“不恨天涯行役苦”。那是纳兰性德的词句，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认命后的释然。这新刻的墨痕，覆盖在表壳旧日磨损的伤痕之上，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脆弱又醒目。

就在这一刻，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李玄策眉头微蹙，迅速拿起听筒。

“喂？我是李玄策。”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但伴随着强烈电磁干扰杂音的声音，是加密卫星线路特有的不稳定。一个熟悉而遥远，带着岁月磨砺感的声音穿透杂音传来：“玄策？”

是父亲李长庚的声音！李玄策心头一震：“爸！是我。您那边信号很不稳定，您……”

李玄策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怔怔望着窗外、侧耳倾听的王秀芹，身体猛地一颤。那刺耳的电磁杂音，那穿越万里传来的熟悉嗓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她尘封的记忆和某种深入骨髓的感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尖利，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笃定：

“长庚！你胃出血了？！”

这声呼喊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诡异力量，不仅让电话那头的李长庚瞬间失语，也让李玄策愕然转头看向母亲。

镜头瞬间切换至万里之外——南美，智利，阿塔卡马沙漠边缘的地震监测台。

李长庚站在布满各种精密仪器的观测室内，巨大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实时地震波形。他一手拿着加密卫星电话，一手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咖啡。窗外是荒凉壮阔的沙漠景观，夕阳将远处的安第斯山脉染成一片血红。

王秀芹那句穿透电波的呼喊，如同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炸响。李长庚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抖！

“哐当——！”

滚烫的咖啡连同碎裂的白瓷片，在他脚边炸开，深褐色的液体飞溅，如同凝固的血迹，瞬间染污了他干净的裤脚和冰凉的地板。刺鼻的咖啡香气混合着陶瓷碎片的气息弥漫开来。

李长庚完全顾不上这些，他僵在原地，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胃出血？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上腹。除了长期伏案工作带来的轻微不适，他近期并无任何胃部剧痛或出血症状。她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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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金兰厌胜劫请大家收藏：()金兰厌胜劫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一个未开封的小药盒。那是他习惯性携带的、一种特效胃药。药盒上清晰的标注着：“EXP: 2012.10”——有效期至2012年10月。这盒药早已过期近半年，他因为并未犯病，也一直忘了更换。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随身带着这盒过期的药，更不可能知道他几十年前在苏联执行那次危险任务时落下的、极少发作的胃病旧疾！

王秀芹怎么可能知道？而且是如此精准地喊出“胃出血”？这绝非巧合！一种源于血脉深处、超越时空的感应，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他想起了三十年前基尔港那次惊心动魄的“沉船”调包行动前夜，剧烈的胃痉挛和隐血……那次行动的核心接头暗语之一，正是“胃出血”！这是只有他和最高层单线联络人才知道的绝密暗号！难道……一个尘封在心底、连对儿子都未曾完全吐露的念头，带着惊涛骇浪般的冲击力，轰然撞击着他的意识。

镜头切回国安部常务副部长办公室。

王秀芹喊出那句话后，自己也愣住了，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她茫然地看着儿子震惊的表情，又看看他手中的电话，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也随着万里之外那声碎裂而隐隐作痛。

李玄策迅速从震惊中回神，对着话筒沉声道：“爸？爸！您没事吧？刚才的声音……”

电话那头，李长庚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带着剧烈波动的声线回应：“我…我没事。咖啡…打翻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穿透了时空的迷雾，艰难地传递过来，“你妈…她还好吗？”

就在李长庚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李玄策掌心的那枚黄铜怀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那原本艰难跳动、略显迟缓的秒针，猛地加速！它不再是一秒一格的踟蹰，而是发出一种近乎欢快、带着强劲生命力的“哒哒哒哒”声，指针在表盘上疾速旋转，频率快得惊人！

李玄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表。秒针跳动的节奏，竟与他办公室电脑屏幕上，一个被调出的、标记为“绝密·1970.5.1”的古老档案数据完美同步！那是三十三年前，李长庚与王秀芹新婚燕尔时，参加国家某项特殊人体监测项目留下的档案。档案中清晰记录着，当年轻的新郎李长庚，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第一次看到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王秀芹缓缓走来时，他无名指上那枚特制婚戒内置的心跳监测器，捕捉到的峰值心跳频率——正是此刻怀表秒针跳动的频率：每分钟128次！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模拟训练舱内，正在进行神舟十号飞船发射前最后一次极限离心训练的三位航天员，在巨大的过载压力下，身体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负荷。指挥大厅的监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他们的生理指标。当离心力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三人头盔内置的通讯设备里，清晰地传来他们心脏剧烈搏动的声音，那搏动的频率峰值，赫然也是——每分钟128次！

怀表的疾跳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两颗跨越时空、剧烈共振的心脏。王秀芹的目光被那疯狂跳动的秒针牢牢吸住，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指针每一次跳动都敲打在自己的心尖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将智利地震波形图的绿色光影，投射在刻着“不恨天涯行役苦”的表盖内侧，也投射在王秀芹苍白的脸上，光影流转，仿佛命运无声的交响。

李玄策握着电话，听着父亲粗重的呼吸，感受着掌心怀表那异常灼热、如同拥有生命般的脉动，再看向母亲那失魂落魄却又仿佛洞悉了某种天机的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撼、悲悯、宿命感以及隐隐战略预兆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这枚承载了太多秘密、痛苦与思念的怀表，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冰冷的计时工具，它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苦难与救赎、个体与国家、以及两颗被命运撕裂又在此刻诡异共鸣的心灵的——时空枢纽。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怀表那疾如鼓点的“哒哒”声，在空气中震荡回响，仿佛敲响了某个新时代的前奏，也预示着深藏于血脉与时光中的风暴，正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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