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厌胜劫 第742章 地龙醒（2013年4月20日 8：02）

北京，国安部家属院。

李天枢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客厅地毯上，被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窗外，城市在余震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持续摇晃，家具倾倒，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更恐怖的空间。他面前摊开的，是几分钟前刚刚完成的画作——《哭竹熊猫》。画面上，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紧紧抱着一丛翠竹，豆大的泪珠从它乌黑的眼睛里滚落。而此刻，画纸上的景象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那丛象征着川西大地的翠竹，墨迹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扭曲、崩裂！一道道狰狞的、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痕在竹节上蔓延、炸开！裂痕的走向，与几分钟前电视信号中断前那惊鸿一瞥的、扭曲的芦山街景惊人地重合！墨汁如同滚烫的血液，顺着裂痕汹涌渗出，迅速染黑了熊猫纯白的毛发，也淹没了画纸下方标注的“北纬30.3°”！

“啊——！！！竹子！竹子断了！熊猫哭了！它好痛！好痛啊——！！！” 李天枢猛地抱住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穿透了房屋的摇晃和警报的嘶鸣，充满了感同身受的巨大痛苦。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仿佛那画纸上崩裂的竹子，正一根根插进他的灵魂深处！

几乎就在李天枢尖叫的同时，远在数百公里之外，汶川地震遗址纪念馆深处，那台被精心保存、早已停止工作的老式机械地震仪的指针，仿佛被某种跨越时空的悲鸣唤醒，突然挣脱了静止的尘埃，疯狂地左右摆动，笔尖在记录滚筒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尖啸声！这来自亡者的警报，在死寂的纪念馆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而绝望。

雅安，某处已成废墟的街道。

世界在狂暴的颠簸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彻底扭曲、崩塌。天空被浓重的烟尘遮蔽，如同末日黄昏。王秀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甩在断壁残垣下，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温热的血液混着灰尘淌下。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耳朵里充斥着房屋倒塌的巨响、人们惊恐绝望的哭喊和伤者痛苦的呻吟。

就在她试图撑起身体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年轻孕妇，正被一块摇摇欲坠的巨大预制板阴影笼罩！孕妇显然吓傻了，瘫坐在地上，双手本能地护着肚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即将砸落的死神。

“危险！” 王秀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超越年龄和伤痛的力量瞬间爆发！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像一只护崽的母兽，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孕妇飞扑过去！

砰！

她重重地将孕妇扑倒在相对安全的墙角凹陷处，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对方。几乎就在同时，那块沉重的预制板夹杂着砖石碎块轰然砸落！尖锐的碎石和断裂的钢筋如同冰雹般砸在王秀芹的后背和头上！

“呃！”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昏厥。更让她心头一凉的是，她感到胸口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

就在她扑倒孕妇、承受重击的刹那，那根磨损发亮、系着崭新急救徽章的旧怀表链，在巨大的拉扯和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铮”的一声断裂了！

那枚伴随了她半生、承载了无数秘密、耻辱与短暂温暖的旧怀表，从她撕裂的衣襟内袋里滑落出来，在剧烈的震动中翻滚着掉落在布满碎石和灰尘的地面上。表壳上的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然而，更令人心魂震颤的一幕发生了。在强烈的撞击下，那布满裂痕的表盖，竟然“啪嗒”一声弹开了！表盖内侧，一张小小的、早已泛黄褪色的老照片，赫然暴露在弥漫的烟尘和昏黄的光线下！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李长庚。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站在一艘老式拖轮的甲板上，背景是宽阔的江面。他微微侧着头，嘴角带着一丝温和而略带腼腆的笑意，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的儒雅和对未来的憧憬。这张照片，是王秀芹在丈夫“失踪”后，唯一偷偷保存下来、藏在怀表里的念想，是她内心深处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对那个温良丈夫的思念，也是她半生执拗与迷失的起点。

此刻，这张尘封了三十年的照片，带着李长庚年轻温煦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灾难的废墟之上，暴露在弥漫的死亡气息中。王秀芹趴在地上，侧着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照片上丈夫的笑容，又看看身下被自己护住、惊魂未定但安然无恙的孕妇和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那是迟来了三十年的巨大悔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是看到新生命希望的酸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深处的震动与释然。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鲜血和尘土，汹涌而下。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照片，指尖却在距离它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住了。她最终没有去碰，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呜咽都堵在喉咙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更紧地护住了身下的孕妇。断裂的表链残端，在她染血的颈边无力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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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是方清墨团队在震前紧急注入了“蛛网材料”的教学楼附近。此刻，这栋五层高的居民楼如同被巨手捏碎的积木，大部分已经坍塌成小山般的瓦砾堆。只有靠近街道的一角，几根关键的承重柱在纳米纤维构成的“蛛网”顽强支撑下，奇迹般地没有完全垮塌，形成了一个极其狭窄、岌岌可危的三角形空间。

方清墨和几名救援队员正跪在这个狭窄的“生命三角”入口处。她的防护服上沾满了灰土和暗红的血迹，左肩位置赫然插着一截拇指粗细、锈迹斑斑的扭曲钢筋！钢筋穿透了防护服和她的肩膀，鲜血正顺着钢筋的螺纹不断渗出，染红了她半边身体。剧痛让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方院士！您必须立刻撤下去处理伤口！” 随队军医焦急地喊道，试图给她做紧急止血。

“闭嘴！” 方清墨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凌厉，她猛地挥开军医的手，因失血和剧痛而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生命探测仪屏幕上那微弱却清晰跳动的绿色光点——就在那由蛛网艰难撑起的楼板下方！探测仪的特殊声呐模式，清晰地勾勒出一个蜷缩的、紧紧护着怀中婴儿的年轻母亲的身影轮廓！

“下面…有孩子！先救孩子！快！”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强忍着肩膀传来的钻心剧痛，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死死按住伤口上方试图减缓失血，同时指挥着救援队员：“破拆点！左移三十公分！小心上方…蛛网结构还能撑住…快！”

就在队员们紧张破拆时，一次强烈的余震再次袭来！废墟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一块锋利的混凝土碎块擦着方清墨的头皮飞过，带出一道血痕。她身体一晃，差点栽倒，却硬生生用受伤的肩膀抵住了旁边一块摇晃的断墙！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她咬破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清醒，嘶声力竭地继续指挥：“顶住！液压撑杆！快！”

同一片废墟的另一处角落。

在持续不断的余震中，一块印着“铸犁为剑”朱红篆印的压缩饼干包装袋，被狂风吹得翻滚着，最后卡在了一堆断裂的预制板缝隙中。在它旁边，一条素色的、边缘绣着并蒂莲纹样的旧手帕（王秀芹之前缝补病号服时所用），被震动的气流从某处撕裂的口袋中卷出，像一片轻盈的落叶，在弥漫的烟尘中飘舞、下落。

最终，它飘飘荡荡，如同被命运之手引导，轻轻地、温柔地覆盖在了一处微小的废墟缝隙上。那缝隙下方，隐约传来婴儿极其微弱的、小猫般的啼哭声。手帕的一角，恰好裹住了从缝隙中露出来的一只沾满灰尘、却异常柔软粉嫩的小小脚踝。那并蒂莲的绣纹，在昏暗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符咒。

时间，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瞬间凝固。

“北辰”指挥中心，巨大的屏幕上，国家地震台网的数据在疯狂跳动。代表震中烈度的数字触目惊心。最终，一个精确到秒的时刻被定格、放大、投射在主屏幕上：

08:02:46

这一刻：

王秀芹掉落在地、表盖弹开的旧怀表，那布满蛛网裂痕的表盘上，沾着血迹和灰尘的秒针，在顽强地跳动了几下后，最终，在“46秒”的位置，彻底停摆。

李天枢面前画纸上，那象征川西大地的最后一根竹子，墨痕彻底崩断，化为一片绝望的漆黑。

方清墨强撑着剧痛的身体，看着救援队员终于从蛛网撑起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脚踝上，还残留着并蒂莲手帕的丝线。

汶川遗址纪念馆里，那台老式地震仪尖啸的笔尖，在记录滚筒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绝望的直线，最终归于死寂。

地龙翻身，山河泣血。但在断壁残垣之间，在停摆的怀表旁，在染血的钢筋下，在裹住婴儿脚踝的并蒂莲手帕上，生命的顽强与人性的光辉，如同穿透厚重尘埃的微光，倔强地昭示着不屈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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