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厌胜劫 第734章 鹰笛（2013．4．2）

西疆，喀拉昆仑山北麓，白杨沟能源站。

清晨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刀片，在巨大的银灰色冷却塔群和纵横交错的粗壮管道间呼啸穿梭。高耸的塔尖喷涌出的白色蒸汽，瞬间被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冻结成细密的冰晶，形成一片片朦胧而冰冷的雾凇，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种工业巨兽特有的森然。这里是西疆电网的命脉之一，为广袤的土地输送着光和热。

距离主厂区不到两公里的山坳里，白杨沟希望小学的孩子们刚刚结束晨读，清脆的童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像一串串跳跃的冰珠。校车司机老赵正哼着小曲，检查着那辆橘黄色大巴车的轮胎气压，车头对着蜿蜒进山的唯一公路。

突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骤然撕裂了山间的宁静！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管道爆裂的刺耳尖啸！只见能源站外围，一条架设在陡峭山壁上的巨大冷却水循环管道猛地炸开！灼热的高压水流如同失控的白色巨龙，裹挟着蒸汽和金属碎片，疯狂地喷涌而出！

滚烫的水流瞬间浇在山坡厚厚的积雪上！

“嗤——！！！”

巨大的白雾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山体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积累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如同厚重棉被般的雪层，在高温蒸汽的冲击和山体震动的双重作用下，致命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雪崩！

如同沉睡的白色巨兽被惊醒，发出震天的咆哮！

山顶处，一道清晰的裂缝如同闪电般蔓延！紧接着，亿万吨积雪开始缓缓滑动、加速，发出低沉而恐怖的轰鸣！它裹挟着岩石、断木，越滚越快，越聚越多，形成一道遮天蔽日的白色死亡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山坳里的希望小学和那条唯一的公路，倾泻而下！

“雪崩！雪崩啦——！” 老赵的破锣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脸瞬间惨白如纸！孩子们惊恐的尖叫像受惊的鸟群，瞬间炸开！

就在这天地变色的绝境时刻！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搏击风暴的岩鹰，从能源站外围的警戒塔楼顶，迎着那铺天盖地的白色死亡，逆流而上！巴哈尔！他左臂依旧僵硬地吊在胸前，那是“惊蛰刃”行动留下的勋章，但此刻，他的身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迅捷、决绝！他的目标，是山坳旁一块突兀的鹰嘴岩！

狂风卷着雪沫和冰碴，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抽打在他脸上，割裂着他的皮肤。沉重的积雪几乎淹没他的膝盖，每一次迈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死亡沼泽中挣扎。雪崩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战鼓在耳边擂响，大地在脚下剧烈颤抖！

他冲上了鹰嘴岩！这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没有丝毫停顿，他仅存的右手闪电般探入口袋，掏出了那支陪伴他出生入死的鹰笛——刻着“万里赴戎机”的翅骨短笛。笛身早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此刻在凛冽的寒风中，却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巴哈尔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昆仑山巅所有的罡风与精气！他将鹰笛死死抵在皲裂流血的唇间，鼓起胸腔所有的力量，猛地吹响！

“呜——！！！”

这一次，不再是干扰敌特的次声波，也不再是中和爆炸的谐波！这一次，是穿透云霄、裂石穿金的《木兰诗》！高亢、激越、带着古老战歌的苍凉与不屈的旋律，如同无形的号角，瞬间刺破了雪崩的恐怖轰鸣，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坳！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笛音的第一个音符，如同定海神针，让慌乱奔逃的孩子们猛地一滞！

“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笛音指引方向！老赵瞬间明白了！他发疯似的挥舞手臂：“孩子们！听笛子！快！上车！上车啊！” 他连滚爬爬地冲向驾驶室，发动引擎！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笛声催促着！孩子们哭喊着，相互搀扶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向那辆橘黄色的校车！车门大开，如同最后的诺亚方舟！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巴哈尔的笛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亢！他的身体在狂风中如同标枪般挺立，左臂的剧痛早已麻木，所有的意志和生命都灌注在这支骨笛之中！鲜血，顺着他紧抿的嘴角和笛身的刻痕，不断渗出，在冰冷的骨笛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雪崩的前锋，裹挟着磨盘大的巨石和折断的松木，如同白色的海啸，已经冲到了鹰嘴岩的下方！巨大的气浪和飞溅的冰雪碎块，如同子弹般击打在巴哈尔身上！他身形剧晃，却如同钉死在岩石上，笛音丝毫未乱！

最后一个孩子连滚爬爬地冲进了校车！

“砰！” 老赵用尽全身力气关上车门！挂挡！猛踩油门！橘黄色的校车发出吃力的轰鸣，向着笛音指引的、与雪崩主冲击方向呈锐角的安全岔道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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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校车刚刚冲出山坳，即将驶上岔道的瞬间！

“轰——！！！”

雪崩最狂暴的“浪头”，夹杂着一块房屋大小的巨岩，狠狠地撞在了校车侧后方一处突出的山体上！整个山体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巨大的冲击波和无数飞溅的冰块、碎石，如同霰弹般横扫过来！

校车尾部被一块飞溅的巨石狠狠击中！车身猛地一歪，后轮瞬间悬空！沉重的车身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侧翻滑入路旁深不见底的冰沟！

千钧一发！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方扑至！是巴哈尔！他竟在雪崩冲击波的边缘，利用山岩的掩护，如同灵猿般扑到了校车旁！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吹出了《木兰诗》最高亢、最悲壮的终章！同时，他仅存的右手，连同整个身体，死死地、不顾一切地顶在了校车即将倾覆的侧后门框上！他的脊背，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死死抵住冰冷的、正在扭曲变形的金属车体！双脚深深陷入积雪和碎石之中，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骨骼断裂的脆响，在雪崩的轰鸣和激越的笛音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巴哈尔的身体猛地一震！一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喷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瞬间被冻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冰花！他顶住车体的脊背，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塌陷下去！那是脊椎彻底断裂的致命伤！

然而，正是他这用血肉之躯爆发出的、超越极限的顶撑之力，为校车争取了致命的一秒！老赵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校车发出濒死的咆哮，前轮抓地，硬生生地将悬空的后轮拽回了路面，惊险万分地冲上了安全岔道！

笛音，戛然而止。

巴哈尔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无声地滑倒在车轮刚刚驶离的路边。那支染满鲜血、凝结着红冰的鹰笛，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雪地上。笛孔边缘，还凝结着他最后一口气息呼出的、带着体温的白霜。

雪崩的洪流，如同宣泄完怒火的巨兽，在冲过校车刚才悬停的位置后，缓缓平息，最终在深沟前堆积成一座巨大的、冒着丝丝寒气的白色坟冢。

死里逃生的校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孩子们挤在车窗边，惊恐未消的小脸上，泪水混合着鼻涕冻结。他们透过模糊的车窗，呆呆地看着车后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看着那个静静躺在雪地里、如同睡去的黑色身影，看着他身边那支小小的、染血的骨笛。

最小的女孩古丽娜，突然挣脱了老师的怀抱，小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努力拍打着玻璃，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只是想唤醒那个吹响笛声的叔叔。

老师含泪，颤抖着推开车窗。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

古丽娜伸出小手，指向雪地里那支鹰笛，又看看老师，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老师明白了。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推开车门，跳下车，踉跄着跑到巴哈尔身边。她不敢触碰英雄的身体，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冻僵的手指，捡起了那支沾着英雄鲜血和冰霜的鹰笛。

笛身冰冷刺骨，刻字殷红。

她将鹰笛递回车内，塞到古丽娜小小的手中。

古丽娜紧紧握着那支比她小手还要沉重的骨笛，冰凉的触感和残留的血迹让她瑟缩了一下，但下一刻，她学着记忆中巴哈尔叔叔的样子，鼓起冻得通红的小脸，用尽全身力气，将小小的嘴唇凑向那沾血的笛孔——

“呜…”

一个微弱、稚嫩、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音符，如同雏鹰的初啼，骤然穿透了死寂的山谷，在雪后澄澈的空气中回荡开来！

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召唤，车厢里，第二个孩子接过了骨笛，吹响！第三个！第四个！稚嫩的、断续的、不成曲调的笛音，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的雪谷中接力传递！笛孔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在冰冷的骨笛边缘凝结成细小的冰柱，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那光芒之中，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银白色光斑，正随着笛音的传递和孩子们位置的移动，在冰晶的棱镜作用下，精准地投射在雪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坐标点！

数百公里外的北斗卫星监控屏幕上，一个闪烁的求救信号点，正与冰晶折射的光斑坐标完美重合！

阳光刺破云层，将巍峨的雪山染成金色。雪地上，巴哈尔安详的面容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染血的衣襟内袋里，露出一角折叠整齐的信纸。信纸的落款，是力透纸背、却又带着无限眷恋的几行字：

若死，请埋我于烽燧遗址，

以骨笛为地基，

守望来年…

枣树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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