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茫,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京西胡同深处的小菜场已是人声浮动。深秋的晨风裹着凉意,卷过青石板路,拂动着摊位前悬挂的油布帘子,也送来一阵阵潮湿泥土、新鲜菜蔬与新鲜生肉混合的复杂气息。李玄策提着一只细篾编就的旧竹篮,脚步放得很轻,融在早起买菜的街坊邻居中间。他今天没穿那身惯常的深色制服,只是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灰色夹克,袖口处磨损的线头隐约可见。昨夜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让菜场地面残留着未干的水迹,倒映着微亮的天光和早起忙碌的身影,显得斑驳陆离。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泥土气、蔬菜的青涩味道,更有一股难以忽略的、浓重而新鲜的肉类腥膻气息,从肉案的方向弥漫过来,压过了一切清新。
“杨叔,今儿肉价又涨了?”一个裹着旧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挤在肉案前,声音里带着点抖,手指指着案板上鲜红的猪肉,指尖微微发颤。
肉案后的老杨头,一张脸膛被长年累月的烟火气和案板生涯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此刻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像是揉皱的旧报纸。他手里那把厚背砍刀重重地剁在厚重的榆木案板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旁边铁钩上挂着的半扇猪排都跟着晃了晃,几点细小的油星溅落在油腻腻的案板边缘。“嗨,老嫂子,甭提了!”他粗声叹气,下巴朝肉案角落一努,“您瞅瞅,大清早刚挂上的价签,这都改了三回了!就跟那脱了缰的马似的,一路往上蹿!”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无奈。
李玄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张小小的硬纸板价签上。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刚写就不久,数字却已经涂改得有些模糊。一个醒目的“35”被粗粝地划掉,旁边是歪歪扭扭的“38”,最上面覆盖着一个墨色更浓、似乎带着点狠劲的“42”。三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像是三道无声的鞭子,抽在每一个望肉兴叹的人心上。涨价的风声,带着某种惶恐不安的焦灼气息,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日子可咋过……”老太太低低地哀叹了一声,声音细弱,像是寒风里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满是茫然和无助。
就在这时,老杨头脸上的愁苦之色忽然像被风吹散的薄雾般褪去一些,他猛地弯下腰,从油腻腻的案板底下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一叠裁得方方正正的小硬纸片来。那纸片带着油污的指印,却被他郑重其事地摊开在稍微干净点的案板一角。“老嫂子,还有各位老街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试图打破沉闷的振奋,“咱们老辈儿人传下来的法子,不能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瞧这个,俺们几个摊主合计出来的‘互助签’!”
李玄策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那小小的硬纸签设计得颇为用心,顶端工整地印着“互助平价肉”几个字,下面分了几栏:今日预购价、明日取肉凭据、摊主联保签名。最下面一行小字,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攫住了李玄策的目光:“善平准者,民不觉而市自安”——《盐铁论》桑弘羊语。
他心头微微一震。这古老的智慧,穿越千年烟尘,竟在这样一个弥漫着肉腥味、充斥着焦虑讨价还价声的嘈杂菜场里,以一种如此质朴、如此接地气的方式复活了。老杨头粗糙的手指,点着那行小字,对着围拢过来的街坊们解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看见没?老祖宗早就教过!‘平准’!就是让买卖公平,物价平稳!咱们这‘互助签’就是这个理儿!今儿个您按这签上写的价,先交个定金,明儿个保准按这价拿肉!甭管明天肉价是飞上天还是咋地!这中间的差价窟窿,俺们几个摊主,谁家今儿个生意好赚了点,就大家伙儿凑钱一起填上!咱们抱成团,不能让这阵歪风把日子吹散了架!”
“这…这能成吗老杨?”有人迟疑地问,眼里闪烁着希望又混杂着疑虑的光。
“咋不成?”旁边一个卖豆腐的矮胖汉子,围裙上沾满了豆渣点子,粗着嗓子帮腔,“俺们几个都按了手印的!有难同当!老杨哥这主意,我看行!总比干看着肉价一天翻几个跟头强!”他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给这脆弱的承诺增加分量。
一种混杂着惊讶、敬佩和温暖的情绪,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悄然浸润了李玄策的心田。他默默走到蔬菜摊前,目光扫过水灵灵的冬瓜。指尖拂过瓜皮上那层薄薄的白霜,冰凉滑腻。他拿起一个大小适中的,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实在感透过掌心传来。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农,只伸出沾着泥星子的手,将冬瓜放在那杆黄铜秤盘上。秤砣在秤杆上滑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最终稳稳地停在某个刻度。
“就这个吧。”李玄策掏出零钱递过去。老农接过,数也没数就塞进了腰间的旧布包,又低头去整理摊子上有些蔫了的青菜叶子。李玄策的目光却并未离开秤盘上的冬瓜。那深绿色的瓜皮上,沟壑纵横,蜿蜒盘绕,形成一幅奇特的自然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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