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港的冬天,海风裹挟着咸腥与金属的锈蚀味,像无数把钝刀子割在脸上。巨大的集装箱码头如同钢铁丛林,层层叠叠,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延伸至视野尽头。龙门吊沉默地移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偶尔有集装箱被吊起、放下,撞击声在空旷的码头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潮湿、重油的刺鼻,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钢铁与海洋的孤独。
李玄策裹紧了深灰色羊绒大衣的领口,步履沉稳地走在集装箱堆砌的狭窄通道间。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硬化地面,散落着凝结的冰碴和不知名的油污。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精干的随员,以及一个身材敦实、穿着厚实工装夹克,此刻却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男人——周卫国。
几天前,朔方口岸的例行检查,掀开了一场风暴的序幕。一批申报为“有机园艺营养土”的货物,在X光机下露出了狰狞的骨骼——内层夹藏着的,是未经提炼的高品位稀土原矿。伪装极其巧妙,外层确实是精心调配的腐殖土,甚至特意培育了生命力顽强的铜钱草作为掩护。而更让李玄策目光如炬的是,这条隐秘的运输通道,其操作手法、节点规避,竟隐隐指向了周卫国曾经深耕多年、一手建立起安全规范的德迅物流体系。
“就是这里了,李部长,周顾问。” 码头负责人引着他们在一排锈迹斑斑、编号模糊的货柜前停下,指着其中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门,“查获的那批‘园艺土’就是从这个柜子里分卸出来的,源头指向朔方过来的那艘‘海丰号’。”
李玄策微微颔首,示意随员警戒。他走到集装箱门前,里面已经空了,只留下地上散落的一些深褐色泥土和零星的、枯萎的草茎。他蹲下身,戴上一副薄薄的黑色手套,指尖捻起一小撮泥土。泥土冰凉,带着海港特有的咸腥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矿物的特殊土腥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集装箱内壁残留的刮痕、角落的缝隙。
就在集装箱门框底部与冰冷水泥地的接缝处,一抹极其微弱的绿意,顽强地钻了出来。那是几片指甲盖大小、圆润如铜钱的叶子——铜钱草。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它们竟靠着集装箱冷凝滴落的水珠和残留土壤里微薄的养分,活了下来。嫩绿的叶片在灰暗的钢铁背景和深褐的泥土残渣中,显得那么突兀,那么生机勃勃,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李玄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几片柔嫩的绿叶。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凝视着这点脆弱的生机,思绪却穿透了时空,仿佛看到了一张总是带着温婉笑意、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与怜惜的脸庞。他低声轻叹,那声音在海风的呜咽中几不可闻,却清晰地落入身旁周卫国的耳中:
“小满要是活着,看到这个,准得说……”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钱草光滑的叶面,“……‘曲艺里的十八摸——表面风月,暗藏玄机’。她最懂这些草木里的门道,也最恨这种…糟践东西、祸害人的勾当。”
“赵小满”三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周卫国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个在非遗档案馆里,用娟秀字迹记录着古老航道变迁、守护着文化根脉的温婉女子,她的影子与眼前这肮脏的走私、这被利用的物流通道,形成了最刺眼、最令人愤怒的反差。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李玄策站起身,将指尖那点沾染了泥土的绿意小心地收进一个特制的透明取样袋里。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的周卫国,没有多言,只沉声道:“去档案馆。”
津港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档案馆,坐落在码头区边缘一栋有些年岁的欧式老建筑里。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纸张、油墨和陈年木架混合的独特气息,与外面码头的喧嚣冰冷判若两个世界。光线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投下静谧的光斑。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沉默矗立,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女子伏案工作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馆长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先生,显然早已接到通知。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李玄策和周卫国引到一间独立的调阅室。桌上,已经摊开了一卷极其陈旧、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羊皮纸海图,还有几本厚重的、用宣纸线装的旧港志。
“这是小满生前整理的重点项目之一,” 老馆长声音低沉,带着追忆,“她认为,津港乃至整个渤海湾的古航道变迁,不仅是地理记录,更是沿岸百姓生存智慧和文化交流的活化石。特别是那些因淤塞、险滩或历史原因废弃的隐秘水道…她标注得很详细。”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海图上。岁月侵蚀了纸张,但墨线勾勒的海岸、岛屿、礁石依然清晰。在那些复杂的航道网络边缘,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用极其娟秀的蝇头小楷,以朱砂细细标注着小小的符号和注释——“暗涌”、“浅滩”、“旧渔港避风处”、“潮汐小道”。其中一条蜿蜒深入内河、早已被现代海图抛弃的支流,被特别圈了出来,旁边注着一行小字:“‘海鹞子’旧路,水诡,多漩,唯熟稔老舵可依潮汐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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