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帝都城,朔风打着旋儿,卷起枯叶和细碎的雪沫子,抽打在行人的脸上,又冷又硬。暮色早早沉下来,华灯初上,将满街的萧瑟裹进一层暖橙的光晕里。前门附近一条背街的胡同深处,却有一家不起眼的老字号涮肉馆子,门脸不大,木格窗上糊着的白棉纸透着橘黄的光,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掀开,滚烫的、带着膻香的浓郁白气便扑面而来,夹杂着鼎沸的人声,瞬间驱散了门外所有的寒意。
李玄策穿着件半旧的藏青色羽绒服,围了条灰格子的羊毛围巾,像个寻常的机关干部,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暖气混着羊肉的鲜香、麻酱的醇厚、韭菜花的辛烈,还有炭火特有的烟火气,一股脑儿涌进鼻腔。他摘下眼镜,镜片上立刻蒙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他眯着眼,用手背抹了抹,才看清大堂里人头攒动,吆五喝六,一片喧腾的市井烟火。
“这儿呢!老李!”角落里一个洪亮的嗓门压过了嘈杂。
李玄策循声望去,只见靠窗最里面一张方桌旁,三个同样穿着朴素、面容被岁月刻下痕迹的中年汉子正冲他挥手。桌上,一只紫铜炭锅咕嘟咕嘟翻滚着乳白的汤花,旁边堆满了手切的鲜红羊肉卷、嫩白的冻豆腐、翠绿的白菜叶、金黄的炸豆皮。
“老范!老吴!老孙!”李玄策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笑容褪去了平日里的沉静与审慎,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过去的爽朗。他快步走过去,一边脱着外套,一边挨个用拳头捶了捶三人的肩膀,“等急了吧?路上堵得厉害。”
“嗨,等你老李,多晚都值!”坐在主位、身材敦实、面膛黑红的是范大勇,当年在三峡工地,他是李玄策手下最敢打敢拼的工段长,如今在长江中游某个地级市水利局当个不大不小的头儿。他嗓门最大,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给李玄策面前的粗瓷碗里倒上滚烫的二锅头,“规矩照旧,先走一个!敬咱们那些年水里来浪里去的日子!”
“敬那些日子!”另外两人也端起酒碗。老吴,吴建国,精瘦,眼神锐利,是当年防汛抢险队的“活地图”,如今在邻省一个重点防汛市的应急管理局负责具体协调。老孙,孙福全,看着最斯文,戴着副黑框眼镜,却是当年在荆江大堤上背着沙袋跑得最快的技术员,现在在西疆某县的水利基层挂职锻炼,刚回来述职。
四只粗瓷碗“当”地碰在一起,清澈的酒液晃荡着,映着炭火的光。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烧起一团火,也瞬间烧热了久别重逢的情谊和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痛快!”范大勇一抹嘴,抄起长筷,夹起一大坨颤巍巍的鲜切羊上脑,在滚沸的汤里三起三落,肉片瞬间变色卷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直接放到李玄策碗里,“尝尝!地道的内蒙羔羊,今儿特意让老板留的,肥瘦相间,入口即化!”
“自己来,自己来!”李玄策笑着,也抄起筷子,动作熟练地涮起肉来。没有官场的客套,没有刻意的谦让,只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酣畅淋漓。羊肉鲜嫩不膻,蘸上厚厚一层加了腐乳、韭菜花、香油的麻酱小料,裹挟着热气送入口中,是冬日里最熨帖的满足。
几口热肉下肚,几杯烈酒暖身,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
“老李,你是不知道啊,”范大勇先开了腔,嘴里嚼着肉,声音有些含混,但语气带着明显的牢骚,“现在这活儿,憋屈!当年咱们在江堤上,那是真刀真枪跟洪水干!现在倒好,整天跟报表、检查、协调会打交道!上头一个文件接一个文件,精神领会得比谁都透彻,落到下面……嘿!”他摇摇头,又闷了一口酒,“就前阵子,上头说要加固一段老堤防,批的钱倒是不少。可那施工队,嘿,猴精!料是看着进的,可那水泥标号,沙石含泥量……老吴,你是行家,你说说,那点猫腻瞒得过谁?”他看向吴建国。
吴建国夹起一片冻豆腐,在锅里耐心地涮着,叹了口气:“瞒不过眼尖的。可人家手续齐全,检测报告做得漂亮着呢。我们下去抽查,人家笑脸相迎,配合得不得了,可你想抓住实锤,难!底下管物资的小年轻,责任心差了点,台账记得马马虎虎,真出了事,追责都找不到头绪。上次汛前检查,一个乡里的防汛仓库,救生衣过期了三年,编织袋一戳一个洞!你说这要真来场急的,顶个屁用!”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透着忧虑和无奈。
李玄策认真地听着,筷子上的羊肉忘了蘸料,悬在碗边。热气氤氲中,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却异常专注,追问道:“具体哪个标段?用的哪家商混站的料?抽检频率和方式有没有漏洞?基层物资管理员的培训考核是不是流于形式了?”
范大勇和吴建国对视一眼,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起来。范大勇甚至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油乎乎的桌布上简单画了个示意图,点出了几个关键节点和可能钻空子的环节。吴建国则详细描述了那次仓库检查的细节,包括物资堆放混乱、出入库记录缺失等具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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