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厌胜劫 第46章 准考证上的裂缝（1987年夏）

高考当天的蝉鸣浸着沥青味，李玄策的钢笔在准考证背面洇出个墨点。监考老师喷洒花露水时，他看见悬浮在光束里的雾珠勾勒出双曲线方程——正是月竹信中那道被农药侵蚀的题目，白色粉末在记忆里重新排列成对数坐标。

王建军的座位空着，课桌右上角的考号被小刀刮得斑驳。李玄策答题到函数大题时，草稿纸上突然浮现辣椒油晕染的蚯蚓状痕迹，像极了那夜飘在穿堂风里的志愿表碎片。他蘸水擦拭，却把定义域域字擦出了王建军棉袄绽线的形状。

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中，老周在考场外捧着的搪瓷缸结满水珠。李玄策接过冰镇绿豆汤时，发现缸底沉着片槐花瓣，纹路竟与月竹寄来的农药说明书折痕完全吻合。夕阳把操场照成暗红色，他踩着自己忽长忽短的影子走向宿舍，恍惚回到三年前那个父亲咳血的黄昏。

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在八月灼浪里发蔫，李玄策拆录取通知书时嗅到了蜡纸灼焦的气息。信封火漆印的纹路让他想起弟弟纽扣上的铜锈，撕开瞬间飘落的却不是校徽，而是半张泛黄的判决书复印件——王建军父亲的名字被红笔圈住，墨迹边缘生出毛刺，像物理实验课上失控的示波器波纹。

供销社仓库改装的临时酒坊里，李玄策把通知书浸入酒缸。母亲用舀酒竹筒压住通知书边角：蘸过雄黄的纸能驱邪。酒液沿着北华大学四个字游走时，他突然发现篆体字的“十”字，与老家祠堂被雷劈裂的房梁结构惊人相似。

月竹的汇款单夹在农药广告里，金额栏的数字像被蜈蚣爬过。李玄策在邮局柜台辨认印章时，玻璃挡板上的陈年胶痕突然幻化成函数图像，正是高考那道让他多耗半小时的压轴题。营业员甩来的硬币在水泥地面旋转，滚进砖缝的刹那，他看见弟弟的铜纽扣在江底礁石间闪烁的微光。

老周托人捎来的旧皮箱锁扣生锈，李玄策用圆规尖挑开时，箱内滚出半截粉笔。粉笔灰落在箱衬的蓝布上，晕染出咸菜缸裂纹的抛物线。当他发现夹层里那本包着《立体几何详解》书皮的存折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巧飘落在存款数额上，叶脉分叉处盖住了小数点后的两个零。

火车站月台的裂缝里钻出狗尾草，李玄策数着绿皮车厢的铆钉消磨时间。第38颗铆钉的锈迹形状让他想起王建军棉袄的破洞，当汽笛拉响的瞬间，他忽然看见那个空座位上的考生——王建军正蹲在铁轨尽头给信号灯描红，工作服肩部的补丁拼成北大校徽的轮廓。

列车驶过长江大桥时，李玄策的搪瓷缸在茶几上打旋。茶水晃出的涟漪与弟弟溺水时的漩涡重叠，他摸出那枚铜纽扣按在窗玻璃上，暮色中的江面突然浮现出父亲用钢盔煮雪水的倒影。对座婴儿的啼哭声里，他蘸着茶水在桌板写下人生第一个微积分公式，水渍干涸后的纹路竟与月竹寄来的农药说明书背面的指纹一模一样。

夜行列车穿过隧道的轰鸣声中，李玄策的录取通知书从行李架滑落。借着手电筒光束，他第一次注意到校徽图案的裂缝——那道贯穿字的细纹，与三年前月竹在黑板上画的受力分析图裂痕完全重合。当车轮与铁轨撞击出第七个固定频率时，他在昏沉中看见咸菜缸里的抛物线长出嫩芽，而王建军正用扫帚将水银珠扫成无限不循环小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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