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渡古的新书 第135章 雪夜论治

北疆的雪，来得迅猛而暴烈。不过半日工夫，天地间便只剩下茫茫一片素白，鹅毛般的雪片仍在簌簌落下，将远山、营帐、旌旗都覆上一层厚厚的绒毯。巡哨的士兵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一切军事行动被迫暂停，连伤兵营也因这极端天气而显得比往日安静了些。

萧景渊的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从门帘缝隙钻入的寒意。他左臂的伤已好了大半，但仍吊着绷带，此刻正与林晚秋围炉而坐。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在帐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帐外是万籁俱寂的风雪世界，帐内却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宁静与暖意。

“今日巡营，伤兵营井然有序，张军医见到我，竟主动夸赞你那‘分区管理’与‘沸水消毒’之法，言说重伤者存活数目远胜以往。”萧景渊拨弄了一下炭火，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温和。

林晚秋捧着亲兵送来的热汤，浅浅啜了一口，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份满足：“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若非张军医他们尽心竭力，光有法子也无用。只是…许多伤员的创口依旧反复，若有更好的金疮药，或者能有效预防‘破伤风’之法，便好了。”她说着，眉尖微蹙，流露出一种基于知识局限而产生的无力感。

“破伤风？”萧景渊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是一种…极凶险的并发症，多由深部创伤感染引发，一旦发作，九死一生。”林晚秋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目前…尚无特效良药，只能以预防和清创为主。”她轻叹一声，“若能寻到某种抗菌…嗯，某种能强力抑制‘毒邪’生长的药材，或可改善。”

萧景渊默默记下，看着她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士兵如此殚精竭虑，心中触动。他转换了话题：“王军需官前日来报，采用你的表格与定量之法后，粮秣损耗大减，调配效率倍增。他如今对你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称你为‘女诸葛’。”

林晚秋闻言，不由莞尔：“不过是些统计与管理的入门之法，能派上用场便好。其实，若能建立更完善的供应链…呃，我是说，优化从后方到前线的补给线路与仓储节点，设定安全库存预警，或许能进一步保障军需，避免断粮风险。”

她侃侃而谈，言语间自然流淌出的概念，如“安全库存”、“预警机制”，对萧景渊而言既新颖又极具启发性。他并非不懂后勤，但她的视角和思路，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一种更精细、更前瞻的管理可能。

他凝视着她被火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听着她清泉般的声音阐述着那些关乎成千上万人性命与战争胜负的方略，心中激荡不已。她拥有的，不仅仅是奇巧的技艺，更是一种胸怀与格局，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见识与悲悯。

“你为何…懂得这许多？”萧景渊终是忍不住问出了深藏心底的疑惑，“这些知识，绝非宫中匠作监所能传授。”

林晚秋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炉火映照下，她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沉默了片刻，她才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若我说，是梦中所得，或是…来自某个遥远不可及的地方，将军可信？”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是她第一次，近乎坦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萧景渊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追问，也没有质疑。帐内陷入一片静谧，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风雪隐约的呼啸。

良久，他低沉而坚定地开口：“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它不代表他完全理解，却代表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林晚秋的心田，驱散了北疆的严寒，也抚平了她心底深处那无人可诉的孤寂。她迎上他专注而深邃的目光，在那双惯常冷冽的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某种深沉而炽热的情感，正在悄然涌动。

“多谢。”她轻声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无需再多言语。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围炉而坐，听着风雪，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一种超越了合作与感激的亲密情愫，在这温暖与信任交织的雪夜，悄然滋长，如同帐外那无声堆积的雪，深厚而绵长。

这一刻，北疆的风雪、京城的纷扰仿佛都已远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帐、一炉、以及两颗越靠越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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