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自然是无功而返。
晚间,风雪愈疾,凛冽寒风直入衣襟脖颈里,裴盈升纵马行至宫门外,早有前来接应的侍人,替他卸了佩剑,引了马匹,裴盈升礼貌地谢过之后,才深吸一口气,向正中间的宫殿徒步行去。
夜雪中的宫殿显现出一种无声的宁静,魏国立朝不过五十余年,宫阙是承了前朝的国都改建,琼楼玉宇,雕栏画栋,不外如是。
然而如今的天子居所并不位于正殿,而是选了一处稍显简陋古朴的偏殿,从远观之,不显山不露水,宛如蛰伏着的莽兽。
裴盈升一路行来,目不斜视,只低了眉,闷头随引路的太监走,一直眼见眼前有了灯影,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伏在桌前,不知写些什么,见了他,才笑着抬起头。
“裴卿来了。”
年轻的帝王做了个“请起”
的虚扶动作,声音和煦温润,似乎含着笑,“今日寒风刺骨,这一路奔波,实在辛苦裴卿了。”
眼前十成新的少年帝王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模样,形容俊美,笑意吟吟,看似浑然无害,然而谁也不敢在这位新君面前不敬。
一月之前,原太子少师李崇光举家被赐死,云麾将军左问道因战事不利被废,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被清洗个遍,而最轰动的,便是半月之前,陈相倒台。
桩桩件件,无一不出自新帝手笔,他几乎以雷霆之势,稳住了朝纲。
裴盈升低头垂手,思忖片刻,想不出来花里胡哨的自谦句子,还是简明扼要地答道:“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二字。”
宋如容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
他骨节分明的手心里握着一支丹漆金钉云簪,不时把玩,问:“此行可是毫无成果?”
这话开门见山,裴盈升不由得呆滞了一瞬:“是。”
“不必放在心上。”
年轻的帝王道,“你和陈纪安同朝多年,理应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朕本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
语气轻慢柔和,裴盈升一字一句都侧耳倾听着,也只觉得拿捏不准天子的情绪。
裴盈升没有犹豫,道:“陛下,陈纪安有一事相求。”
他并不敢直视圣颜,只微躬脊背,以显得和端坐的帝王视觉上并不相差太高,从他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见烛灯下被圣上置于手中的那支簪子。
——当真漂亮。
鎏金的光面,灯下亮黝黝得反光,然而以裴盈升的视力和眼力,一眼便看出这是女式的金簪,是修饰女子云鬓的,缀以凤凰祥云样式,图画精细,做工精美,足可见这支簪子的贵重。
只是裴盈升心里有些疑惑。
当今圣上弱冠之年,却并无后妃秀女一说,便是先在潜邸之时,也无半个子儿的女人,这簪子,又是送给哪位虚头巴脑的娘娘的?
宋如容侧了侧眼,眸色深沉地打量了遍裴盈升全身,似笑非笑,道:“他的话,裴卿倒是会听。”
被这样富有审视性的目光凝视着,裴盈升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常在行伍出身,几乎瞬间起了危险预警,“咚”
一声,一言不发地跪伏在地上,垂头拱手:“臣有罪。”
缄静片刻之后,倒是宋如容叹了口气,似乎也被这出给惊到了,先开了口:“不过一句笑言,裴卿何至于此。”
却并没有让裴盈升起来的意思,转了转手心的发簪,问:“陈纪安想要什么?”
裴盈升道:“他要换了主审官,或要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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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阴暗泥泞,及至黑夜里,便是纯粹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