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初六。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干雾寒,气温冷得冻人,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关,朝廷内外传遍瑞雪丰年的好兆头。
边关捷报频传,魏朝满朝文武百官都沉浸在打了大胜仗的喜悦中,便是京内的百姓,也无不喜气洋洋。
“诸位客官!
上回说道,裴小将军挑八千精兵,截断了月宛人的粮道,又烧了草场,无需我再赘述,想必各位看官也明晓,那月宛人不过蛮夷,从不识农耕,没了良马相助,便如无根之萍。”
京城最大的酒楼里,说书人一顿,见围观众人只是听,并不接茬,便故意问:“诸位可知后面怎的?”
“这有何猜的,捷报不都传回来了。”
一又高又胖的莽汉仰头,喝了一壶热酒,扬声道,“裴小将军料事如神,放在古时,也可称史书里鼎鼎有名的神将了,我等佩服还来不及。”
旁边很快便有一青衣的读书人接口:“也得是新登基的圣上圣明,识人有方,慧眼识珠,才有这等良将出现。”
“这倒是。”
莽汉点头附和道,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冷笑了声,“自古以来,必得‘明君贤臣’,才能相得益彰,你看咱们那个老皇帝……”
话还未说完,说书人眼皮一跳,厉声喝止:“壮士,慎言,慎言啊。”
“不说了。”
莽汉瞥了眼四周,被扫到的众人怯怯不敢开口,都低了头,才满意道,“当今圣上圣明啊!
登临九五之后,破月宛,除奸佞,朝野一片风清气正,便是陈纪安这等大奸大恶的奸佞之人,也抄了家,贬为庶人。”
说起陈纪安此人,在场众人无不皱眉、恨得牙根痒痒,便是最文雅的青衣书生,都要好好唾上一口才甘心。
书生摇头,道:“圣上仁心,只是我以为,陈纪安这等毁国之辈,应循了古例,五马分尸、满门抄斩才是。”
语气越到后面,越咬牙切齿。
话因落,四周便不断有点头赞同声。
“极是!
极是!”
莽汉斟了一杯酒给那书生,扼腕一叹,“只是可怜了裴将军,少年英豪,当年却也从那奸佞小人的胯.下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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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牢狱里的?”
死囚牢里,极阴极冷,刚下了一场雪,陈白随意找了些地上的蒲草盖在身上,将用来接粪便的破木盆放在墙底,簌簌雪花自三米上的窄窗上飘来,有不少都落进盆里。
这木盆积年累月,只靠近都是臭烘烘的味道,底儿已经分辨不出具体的颜色,只是黑乎乎的,晶莹的雪花落进去,便看不见了。
他住隔壁牢的同事倒是活泼,冻得脸色青白青白的,还要找人聊天,陈白倒也耐心,颇认真地回答:“犯了罪,被关进来的。”
听君一席话,如同听君一席话。
隔壁牢的死囚嘴角一抽,苦笑一声:“兄弟,咱们牢里所有人,能进大理寺的,哪个不是犯了滔天大罪,才进来的,你这话说的,和放屁一样。”
正说着,便放了一个颇响亮的屁。
死囚毫无尴尬之意,在这样敞开的环境里,吃喝拉撒睡都是公开透明的,谁都能看到谁,甚至气味都是开放共享的,不至于因为一个屁而羞耻。
他接着道:“你别看我瘦小,乡里人人都叫我‘秃鹫’,亲娘嘞!
净没好话。
但我之所以能进来,也是因为一桩大案。”
陈白抬起眼,他饿了两天,此刻实在没有力气,表示友好地笑了笑,问:“什么大案?”
那自称秃鹫的男人神神秘秘地凑近铁栅栏,额头甫一贴近,便冷得叫唤了一声,脑袋向后仰:“我盗了裴将军十三营的军粮!”
陈白适时调整表情,惊叹了声:“好生厉害。”
秃鹫哈哈一笑,道:“这无甚出奇的,虽然我也知道裴将军是个大好人,军纪严明、刚正不阿,但亲娘嘞!
太苦了啊,那狗日的大贪官陈纪安不放粮,裴将军又严禁属下偷盗抢劫,什么不让扰民,你说我们这些做丘八的吃什么?啃树皮吗?”
提起陈纪安这个名字,秃鹫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