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万里狼烟 第727章 寒夜暖曦生（5）

王璟若得子的消息，并未刻意封锁，但也未大肆张扬，如同这深秋里不经意飘出墙外的一缕早发的梅香，很快便在洛阳特定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皇帝李存义，在刘玉娘看似不经意的“提醒”下，倒是很快做出了反应。代表着皇家恩典的赏赐，在王曦出生后的第二天，便由内侍省派出的宦官送到了王府：各色绢帛一百五十匹，鎏金摩羯纹银壶一对，白玉镂雕如意一柄，还有几样寓意“多子多福”、“平安长寿”的翡翠玉玩。同时，一道格式规范的敕封文书也随之而来，新生儿王曦，特授“太子右内率府副率”，一个典型的、用以恩荫功臣勋贵子弟的东宫属官，秩从六品上。品级不高，纯粹是个象征性的荣誉虚衔，并无任何实权，但完全符合赏赐功臣幼子的惯例，算是皇帝“示恩”的标准流程。

这份赏赐，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冰冷的、并不走心的淡漠，与其说是真诚的祝贺，不如说是一种维持表面平衡、彰显帝王权威的政治姿态，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监视与敲打的意味。

然而，真正带着毫无保留的真心实意前来登门祝贺的，是晋王李从善。他是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日下午，寻了个查阅古籍的由头，只带了寥寥几名绝对忠心的侍卫，轻车简从来到王府的。

李从善带来了极为丰厚的贺礼。除了符合他亲王身份的、成色十足的金锭银铤和一套晶莹剔透的玉质摆设外，还有一套他亲自前往洛阳南市最有名的文坊，精心挑选的、用料考究、做工精巧的文房四宝——一方端溪老坑的小砚，两支紫毫笔，一块微雕着松鹤延年图案的墨锭，以及一把寓意驱邪避祸、平安长寿的百年桃木心制成的小剑。

他如今气质沉稳内敛了许多，眉宇间那因母仇与朝局而积郁的阴霾虽然依旧存在，但当他看到被谢明君抱在怀里、襁褓中安睡的王曦时，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真诚而明朗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的不少沉郁之色。

“恭喜师兄！恭喜嫂夫人”李从善向坐在轮椅上的王璟若和倚坐在软榻上的谢明君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家礼，语气诚挚，“曦儿降世，实乃天大的喜事！足以告慰王家先祖，光耀门楣！愿曦儿从此无灾无病，平安康健，聪慧敏达，将来承继师兄之文韬武略，嫂夫人之英风慧质，成为我大唐未来的擎天之柱，国之栋梁！”

王璟若请他到近前坐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轻松：“殿下有心了。如今你身处漩涡中心，步履维艰，不必为这些俗礼如此费心破费。”

李从善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流连在小王曦熟睡的脸庞上，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与一种近乎温柔的柔和，他压低声音道：“师兄此言差矣。你我之间，何分彼此？师兄喜得麟儿，我这做师叔的，心中欢喜，恨不能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寻来给他。看到曦儿，看着他这全然不知世间险恶的恬静睡颜，仿佛……仿佛也让我看到了几分挣脱泥淖、迎接光明的希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宫中……近来愈发乌烟瘴气了。刘氏与李存礼狼狈为奸，气焰日盛，几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父皇他……沉溺声色，对朝政愈发懈怠，奏章多为宦官伶人代批……唉，罢了，罢了，今日是曦儿的好日子，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免得污了这满室的喜气。总之，师兄，府上有此天大喜事，终归是能冲一冲这洛阳城里的晦气，让人心头畅快许多！”

李从善又小心翼翼地逗弄了一下孩子，手指轻轻碰了碰王曦的小拳头，与王璟若叙了些闲话，主要是关切地询问谢明君产后身体恢复的情况，需要什么滋补药材，他可以去想办法，并未过多谈论令人压抑的朝政。在王府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便起身告辞，临走之前，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被乳母抱走的王曦，那眼神复杂，有祝福，有期盼，更有一种将某种沉重希望寄托于未来的决绝。

除了李从善，如仍在枢密院勉力支撑、却因身份敏感不便亲自前来的李昭，以及其他一些与王璟若袍泽情深、却又因各种原因被排挤、打压或需避嫌的故交旧部，也都或明或暗地、通过极其可靠的渠道派人送来了贺礼。这些礼物或许不算极其贵重奢华，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时刻，显得尤为珍贵，如同寒冷冬夜里零星闪烁的星辰，虽然光芒微弱，却坚定地证明着，在这片被阴谋与背叛笼罩的黑暗天幕下，仍有温暖、忠诚与信义存在。

送走了所有访客，夜幕再次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般，缓缓笼罩了洛阳城。寒风依旧在屋外呼啸，拍打着窗棂。王府内却因新生的喜悦而洋溢着一种与外界的冰冷截然不同的、暖融融的安宁。谢明君服过林安南配制的药丸后，带着孩子已然安然入睡。王璟若独自坐在书房的轮椅上，窗前书案上，一盏孤灯如豆，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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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江山万里狼烟请大家收藏：()江山万里狼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的面前，并排放着两样东西。一边是李从善送来的那方小巧玲珑、却质地温润的端溪小砚；另一边，是林安南为孩儿取名后，他命人从书房取来的那本纸张已然泛黄、边角磨损的《诗经》，正翻在《小雅·庭燎》那一页。

窗外是凛冽的寒风与无边的黑暗，屋内却因这新生命的到来而充满了生机与暖意。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方冰凉细腻的砚台，仿佛能感受到李从善那份沉甸甸的兄弟情谊与寄托；他的目光，则久久停留在“夜未央，庭燎之光”那句古老的诗行上。

曦儿……他的儿子，王曦。

这不仅仅是王氏血脉的延续，不仅仅是他与明君爱情的结晶。这更是在这漫漫长夜、在这危机四伏的困境中，他们用爱、勇气与不屈的信念，共同点燃的一束最明亮、最温暖、也最充满希望的光。

前路依旧崎岖，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有了这束名为“曦”的光，便如同在茫茫大海上看到了灯塔，在无尽沙漠中发现了绿洲。它指明了方向，赋予了意义，更给予了他们必须坚持下去、必须赢得最终胜利的、无可推卸的理由与无穷的勇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窗纸与沉沉的夜幕，看到了那无尽黑暗的最深处，正有一线微光，顽强地、不可阻挡地，挣脱了所有束缚，悄然浮现，并且越来越亮。

寒夜虽长，凛冬虽酷，然暖曦已生，破晓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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