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楼是上京世家公子最爱去的酒楼之一,也是上京最鼎鼎有名的风月之地。
楼阁高大,飞檐翘角,肉眼所及之处,皆可看出铜臭雕饰的痕跡,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云楨清一走进去,周遭的男男女女便像鬣狗嗅到了肉腥一样扑过去,又被身后的侍从隔开。
护卫亮出牌子,原本喧闹的人群立即散开。
很快便有小奴引著云楨清向楼內走去。
四角楼台之后別有洞天,错落的水榭中间是一条九曲长廊,两边儘是红柳绿,凭空从楼台上延伸而出的木廊之上,有人抚琴弄弦,起舞吟唱,风雅又怪异。
小奴將云楨清引进了最大的那间阁楼,门外两侧跪坐的侍女一左一右拉开雕木门。
云楨清越过几道屏风,看到里面的人。
太子此刻的模样,和平日宫中清正高洁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一身衣袍鬆散,仰躺在地上,一只膝盖弯曲著,任身旁柔弱无骨的美人揉捏捶打。
手里拿著一个小小的瓷瓶,仰头如痴如醉地深嗅了一口,浑身长袍鬆散,头上的发冠也散了,一头墨发披在身上,整个人透著诡异的慵懒。
周遭几个昔日朝堂上见过的名门公子也都是这般模样。
浑身上下衣物松松垮垮,有的正在自己扯开,像是热得不行,浑身也打著颤。
手里都捏著形状各异的大小相似的玉瓶,敞开的衣襟之下,隱隱有皮肤上溃烂的痕跡。
坐在这些公子身体两侧面容姣好的男女顺从地为他们脱去衣物,好让他们日渐薄弱的皮肤不再受到摩擦刺痛。
云楨清一来,便吸引了所有目光。
这是上京最光风霽月的贵公子,围坐在別人身边的几个姑娘都抬头,不住好奇地打量著他,目露惊艷。
连跳舞的舞姬都乱了节奏,一连拌了几下,在太子抬眼之间被人拖了下去。
“云卿,你来了。”
盛著红烛的灯座沾满了蜡痕,熏炉中升腾起裊裊的轻雾,是极为上乘的香料。
却掩不住房內那股刺鼻的气味。
“孤听闻,云卿前几日处理了京兆尹的失职一事。”
云楨清不动声色,在唯一一处没有男男女女斜倒的锦榻上坐下。
“可孤怎么还听说,这事的起因是世子深夜从牢房里领了一个姑娘回去,並且將她带入了府中?”
气氛静了片刻,周遭的人看似饮酒作乐,实际上一个个都將注意力落在了这边。
太子推了把身边轻柔纤弱的美人,眼角微微上扬。
“去,將手擦乾净了,陪云卿饮上几杯。”
美人裊裊婷婷起身,斟上一杯递过去,“奴家为公子倒酒。”
忽然像是脚步不稳,“哎”了一声朝他身上倒去。
可那滚落的酒杯並没有洒到云楨清身上,而是在他不经意的一个侧身之间,掉到了地上。
美人也直直倒了下去,引来一声闷哼。
太子抬眸,目光落在了云楨清身上,似笑非笑,“怎么,云卿现在连孤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云楨清淡声回应,“子清身体不適,还在病中,不能饮酒。”
太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露出恍然的神情,“孤想起来了,是有此事,都怪孤考虑不周了。”
太子另一侧的美人正拧开一个精致的香盒,伸出縴手欲將其送至太子鼻端,却不想身上的叮咚作响的玉石金饰擦过太子裸.露
的皮肤,引来一阵刺痛。
太子面上顿时阴沉狠戾,猛地抬手將美人掀倒在地,力气却轻飘飘的,只在娇美的脸蛋上留下浅浅的红痕。可美人惶恐不已,跪在地上不住认错,被两个护卫反剪著手臂压了下去。
太子一个抬眼间,看向云楨清。
“云卿,靠近些。”
他拿起掉落在地的香盒,抬手举到云楨清面前。
“云卿不是病了吗?这个可是好东西,能止痛……”
云楨清垂眸看向那个太子递来的小小玉盒,他知道这散剂是最早是用於治疗伤寒病症的,由钟乳、硫磺、两色石英和赤石研磨而成。
药剂燥热,嗅闻服用后可以让人全身发热,只能吃冷食来散发药性。
这方子不知什么时候传进来的,上京的名门贵子纷纷开始服用。
长期吸食之后,皮肤会变得白嫩细腻,也会越来越薄,只能穿柔软松垮的绸缎云锦,稍微粗糙一点的布料,便会磨得皮肤生疼,甚至渐渐溃烂。
朝中多番禁止此种药粉蔓延,可渐渐的,那些人不知是被何人引著,也开始吸食这类散剂。
直至现在,无人再提。
眼下,这些名门公子甚至东宫太子,竟然公然聚在一起吸食。
云楨清不动声色地说,“子清来的不巧,今日已经服过药了,再用这些药性会相衝。”
对比起上次离京前,太子已经消瘦许多,不只是太子,满屋子名门贵子都消瘦许多,眼下泛著青灰,一个个身上皆有中毒之兆。
桌子上摆的儘是冷食,许多美人小倌手里拿著蘸了冷水的锦帕,在他们身上细细擦拭,用冷水给他们发热的身体降温。
云楨清收回视线,对上太子阴桀的眼神。
“原是云卿看不上孤这东西。”
云楨清起身温言道,“刚刚酒沾湿了衣裳,我去换身衣服再进来。”
隨后不顾太子沉下来的眸光,拂袖离去。
出了门,他的表情冷了下来。
一边是水旱洪灾,一边是国库亏空,可这些名门公子竟还在这里吸食散剂。
楼外一阵歌舞昇平靡靡之音,像是处在极乐盛世,可云楨清知道这个朝代气运將尽,眼前俱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他起身往下走,侍从跟上来问他,“世子这是要去哪?”
云楨清说,“备马回府。”
穿过九曲长廊,正往外走,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细细软软的,带著一股可怜兮兮的意味。
“公子,再喝一杯吧。”
云楨清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黑髮垂肩的少女正坐在一桌锦衣玉带的少爷面前,拍手擦著眼泪。
嘴里念念有词,“是的,我就是从那偏远的小山村里一路走来寻亲的。若是各位公子行行好,今日多买几壶酒,我便能多从龟公那里拿些银钱,早点赎身,离开这个地方,去找我那十年未归、生死未卜的阿姐。”
一旁的公子满眼怜惜,可还是露出狐疑之色,“你刚刚说的是去找你的阿兄……”
小姑娘立即改口,丝毫不慌,“对对,去找我那十年未归、生死未卜的阿兄。”
公子看她哭的可怜,立即多要了几壶酒。
正在唐玉笺喜滋滋接过银子之时,听到他问,“这位公子,为何站在此处不走?”
抬眼望去,才发现对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越过自己,看向她身后。
她顺著视线回过头。
毫无准备的对上了一双润泽的眸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到对方声音温柔,慢条斯理的问,“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