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团火焰似乎烧得更旺了些。
某一时刻,天地间似乎荡开一层微不可察的激流,云层像是被热流灼出层层涟漪,空气震荡不止。
须臾,一切重归寂静。
唐玉笺缓慢眨了眨眼,望着那团火想,长离已经涅盘过了,玉珩还将他身上的血咒解了,天地间不会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他,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她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记忆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自己似乎正与太一待在一处。
她闭了闭眼,没敢继续往下想。
可莫名的,脑海中倏地闪过另一幕画面。
有人俯身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将她的小腿轻轻托在自己膝上。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探入她的衣裙,为她细致清理着什么……
……一定是梦。
唐玉笺眼皮一跳,整张脸涨红,连忙摇头。
肯定是梦。
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离奇的画面?
正望着天边火光出神,忽然,感觉到衣襟里有些异样的重量。
轻微的,不着痕迹地出现。
层层叠叠的冷意爬上来,将她裹住。
唐玉笺身体僵硬,抬手缓缓按向胸口。
衣襟之下,有什么东西方正正地硌着掌心。
她像是被烫到,猛地缩回手,可这一次没给她逃避的机会。
“哗啦”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纸张被微风拂过,发出簌簌轻响。
唐玉笺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这一刻,所有声响与色彩急速褪去,周遭空寂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她缓缓低头,盯着脚下那本四方方的书,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纠缠她?
究竟要将她逼到什么境地?
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
唐玉笺眼眶迅速泛红,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木然看着脚下的书。
这书不久之前也出现过,像这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身上。
可那一次,玉珩出现的同时,它便消失了。
像是刻意不想被旁人看见。
而现在,唐玉笺身边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它又来了。
她后退,可门窗紧闭的屋内像有风吹过,书页哗啦啦自行翻动,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凭空浮现出来,像是活物一样,只看一眼便钻入她的神识中。
唐玉笺捂住额头,痛苦地蜷下身。
感觉到大片大片不该属于她的认知正在蛮横地涌入脑中。
眨眼之间,就看完了天道给她安排的命运。
与此同时,像是威胁一样,她的身体有片刻时间失去掌控能力,将地上那本书好好地拿起来,收到衣襟里。
心口里装的是让她恐惧了很久的根源。
唐玉笺僵硬地站定不动,却忽然意识到,天道似乎并不能直接插手这个世界。
如果说那些虚无缥缈的气运、命数、因果牵连,或许能无形操纵。但具体的人与事,六界种种动荡,天道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无法真正控制。
它所能干涉的,只有极少数身系变数之人。
比如……控制她。
自唐玉笺失去记忆醒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甚至不慎与魔君见雪勾连,或许本就是天道有意为之。
走在天道认定的路上,便风平浪静。
一旦行差踏错,便会落下警示,用无字书上的预兆逼她退回既定的轨迹。
她的命数本就不在这个世上,是天道拨乱时空,将她带来这里的。
如果有一日,她脱出掌控,对天道再无用处
就会如露水坠地,悄无声息的,从这世间消失。
那么天道究竟想要什么?灭世?
可真是这样吗?唐玉笺想起了玉珩跟她讲过的,神界寂灭的往事。
恐怕天道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灭世。
唐玉笺睫毛颤了一下,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轻轻笑了笑。
她好像明白了。
……
昆仑并不是无人之境。
唐玉笺走出神殿,沿着山径向外行去。不知走了多久,远山之间隐约可见了一些身影往来。
那是仍居于此的大妖,与世代侍奉神域的天族旧仆,他们仍在这连绵群山中栖身,偶尔会在附近出没。
她微微抬眼,忽然看见一只白鹤正落在不远处的枝头,细长优雅的足部淹没在树上厚重的落雪中。
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由有些出神。
须臾后,灵气四溢,一个银眸少年出现,伸手将白鹤轻轻提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唐玉笺一愣。
随后看少年转过身,向唐玉笺端正行了一礼。
“唐姑娘。”
唐玉笺看着他手中白鹤,又看了看他,“你是……?”
“鹤捌。”少年唇角微扬,像是心情还不错,“姑娘怎么独自站在此处?”
唐玉笺看向他臂间依偎着的雏鹤,晃神地问,“这是你们族群新生的鹤么?”
“不是。”
鹤捌抬指逗了逗它,幼鹤偏头避开,却在唐玉笺不自觉伸出手时,忽然低下修长的颈,将脑袋轻轻蹭上她的指尖。
细腻的绒羽带来一阵温软的触感。
唐玉笺一时有些失神,听到身旁的少年说,
“这是鹤叁。”
唐玉笺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
回荡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鹤叁?鹤叁不是已经……”
“是。”鹤捌神色认真,“多谢姑娘当日带回鹤叁的头颅。”
唐玉笺喃喃,““他怎么会……他是如何……”
“陛下去寻了凤君,以红莲魂灯为契,为鹤叁重聚魂魄,再以凤凰血肉重塑肉身。”
原来那日在极乐画舫上看到的的红莲魂灯,是烛钰交给长离的。
“可长离怎么会同意……”他不是最讨厌别人觊觎他的血肉吗?
鹤捌说,“陛下许诺给凤君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似乎凤君同意,也有姑娘的缘故。”
毕竟这鹤首,是当年她带出来的。
新生的鹤叁尚未恢复灵智,也无法化形,如今只如寻常灵禽鸟兽一样。
可它却格外亲近唐玉笺,不住蹭着她的手指,依恋地贴着她,模样温软黏人。
唐玉笺有些受宠若惊,鹤捌在一旁简直没眼看。
陛下虽多他们宽厚,但情之一事上并不大度,绝不乐意瞧见旁人一直蹭着君后的手。
鹤捌面上仍带着浅笑,手上却不着痕迹地掐着雏鹤的脖颈将它拉了回来。
为了胞兄往后的日子着想,还是规矩些好。
唐玉笺终于回过神,想起来问,“殿下呢?”
虽然知道烛钰已经成了天君,但刚恢复记忆,旧日喊惯了的称呼一时之间还不习惯改口。
不过想来烛钰也是不会在乎的。
“无极旧部寻来,天君正在章尾山见他们。”鹤捌答道。
实则是那些旧部单方面前来恳求烛钰重振无极仙域。
可烛钰却不知为何,意兴阑珊。
曾经想誓守天地的炽热之心,如今消失不见。那些天族求到跟前时,他只问了句,“与我何干?”
唐玉笺问,“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陪着殿下吗?”
“天君说,鹤叁新生,许是会想见你。”
唐玉笺心里缺失的地方好像被补全了一点,她没发现鹤捌脸上的菜色,抬手不过轻轻摸了几下,鹤叁就轻盈跳上了她的手臂。
用新生绒羽柔软地贴着她。
鹤捌欲言又止,转而看向她没,“姑娘可要见天君?若想,我可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