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海大阵已破,六界將迎来大乱,此为必然。
九重天上,金鳞如雨洒落,映得琼楼玉宇璀璨夺目。眾天官举杯相贺,諂媚之声不绝於耳,称颂天君登位百年来,六界风调雨顺,四海昇平。
烛鈺真身坐在九重天上,漠然看一眾天官歌舞昇平,分出一缕神思下界。
有一片金鳞,感应到他百年之前留下的印记。
顺著那丝微末的感应,他到了忘川河畔。
烛鈺擒住一个青衣小廝,却发现並非今日要找之人。
那片金鳞上,的確残留著一点被印记碰触过的痕跡。
这是百年来,第一次。
天君捏著金鳞缓慢摩挲片刻,指尖难以察觉的细微颤抖,绷紧又鬆开。
忽然说,“这不是你的东西。”
他抬眸,语气冷淡,“从谁手里抢来的?”
与此同时,烛烛鈺阴差阳错地发现,几名押送不利的天官不慎放走了魔息,此刻三界交错之处,魔息滔天。
其中一个酒囊饭袋甚至当场入魔,被鹤拾擒住。
此次泄露的魔息源自上千年前镇压魔域的封印之战,其威力可想而知。
被擒来的入魔天官不愿跪伏认错,突然抬头,口中吐出的秽语,极为冒犯,藐视天威。
跪伏在地的眾仙官齐齐变色,额头死死抵著地面,一动不敢动弹。
整片天地静得可怕。
烛鈺冷眼看著天官被一缕魔气纠缠面目全非,面目扭曲狰狞,隔空一把扼住那入魔天官的喉咙。
“殿下好狠的心呀。”耳畔的声音带著点淡淡的笑意。
温热的气流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垂。
“明明殿下自己也入魔了……怎么只对旁的仙这么严苛?”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身后探来,指尖先是轻轻搭在他肩上,继而缓缓游走,像藤蔓般缠上他的肩膀。
最后曖昧地勾住他的脖颈,若有似无地摩挲著颈侧的皮肤。
脚下天官跪了一地,听不到“她”的声音。
烛鈺垂眸,看著掌心缠绕的魔气,如活物般游走。
他忽然开口,淡声说,“继续说。”
鹤拾闻声一惊,以为他是在同那个入魔的天官说话,也屈膝跟著跪下来。
周遭霎时静得可怕,无形的威压如有千钧之重,压得眾人抬不起头来。
下一刻,烛鈺掌心的魔气化作一缕青烟。落在他面前,渐渐凝出一道身影。
白髮红眸的姑娘怯生生立在那里,单薄的素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更显得孱弱。
她仰起脸,垂泪柔声说,“殿下,我不想死。”
烛鈺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那里的火好大,快要淹没我,我好疼。”心魔一步一步走过来,抓住他的衣袖。
纤细的手指和记忆中一样柔软。
烛鈺一动不动。
“她”趁机攀上他的手臂,魔气凝成的手指顺著衣襟往上,少女踮起脚,费力地將脸仰起来,髮丝扫过他的下頜。
“我好痛,殿下,当初你为何不来救我?”
烛鈺眼神清明,缓缓俯身。两人气息交融,薄唇距离白髮红眸的姑娘不到寸许。
他几乎能数清她的睫毛,以及栩栩如生的怯弱颤动。
平静地开口,“不像。”
姑娘笑起来。圆圆的杏眼弯成月牙。
“既然不像,殿下,为何一直留著我?”
的確。
心魔由心而生,它比烛鈺还要了解烛鈺,再清楚不过为何这心魔至今仍在,没有被抹杀。
天君生出心魔非同小可,一念之差便可动摇六界根基。若任由魔障滋长,
假以时日,心魔脱离掌控,轻则惑乱心神天君墮魔,重则顛覆天道,届时三界倾覆,未尝没有可能。
他口中说著“不像”,却任由那心魔相伴身侧,生长成如今能独立於身外的模样。
六界间无人知道,天君烛鈺在无尽海上生了心魔。
他亲手將心魔从识海里剥离,却又在最后关头收回了手。从此魔障便如影隨形,他刻意將其拘在身边,让心魔时时刻刻出现在眼前,任其日夜缠在他左右,不停在他耳边说话。
简直如养蛊一般。
甚至心魔都说,“殿下当真是疯得可怕,连我等魔物都自愧不如。”
天宫设琼筵,万两金鳞映得天地如昼。烛鈺端坐主位,无人看见,他身侧坐著个白髮红眸的姑娘。
他分出一缕神识下界寻金鳞,心魔便也跟著他一同下界。
烛鈺心中有所求。
他的心乱了,执念如附骨之疽,生根发芽,才会纵容心魔从三五不时地出现,到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常伴左右。
“她”整日整夜都在,伴著他,像个活生生的人,总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只是今日,这心魔令他生厌。
“她”一直想要激怒他,想看他被七情六慾所困,沦为凡俗之流。
身影轻轻一晃,变幻出一身大红喜服,挽著魔气凝聚出的面目模糊的男子,笑眼弯弯,说要与他拜堂成亲。
烛鈺想也不想便伸手阻拦。
心魔最是知道他心中无法自渡的结。
弯著眼睛,嘴角裂开笑容。
“殿下,不是不像吗”
“她”歪著头,手指掀起一半红盖头,“那你在恼怒什么?”
烛鈺眼底寒意凛冽。
她轻轻摇头,故意放软了嗓音,“殿下,请自重,祝福小玉和相公便好。”
祝福?
烛鈺气笑了。
五臟六腑都在痛,他承认自己在嫉妒一个幻象,妒之如狂,双目猩红。
他疯了。
“玉笺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更不会与旁人成亲。”
他不允许一息秽物如此放肆。
心魔散开,在他出手之时变成黑气环绕在烛鈺身侧。
烛鈺五指一收,魔气在他掌心扭曲挣扎,转瞬间又化作了白髮红瞳的少女模样,痛苦地抓著他的手指,眼中喊著雾气,“殿下要亲手诛灭我吗?殿下……我好痛……”
烛鈺面若冰霜,眼底翻涌著阴翳。
心魔见他无动於衷,又化作一缕黑烟缠上他手腕,声音蛊惑,“可殿下难道不该恨吗?他们那般折辱她,让她跌入崑崙大阵,粉身碎骨……也那样对你。”
浓重的魔气在坑穴上翻涌,幻化出大红喜帐,人影交叠。
“而且,殿下不是亲自审过岱舆仙君座下那几个一道下界赐福的弟子了吗?”
“她中了蛇毒无知无觉之时,被殿下的师尊趁虚而入。拜了堂,成了亲,肌肤交融,水乳相亲,行那…夫妻之礼。”
天色骤然阴沉下来。
烛鈺那层冷静端方的表象终於彻底碎了,天地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