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吗?
唐玉笺才意识到,自己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注意过这酒楼叫什么名字。
她现在想到了,也就问了。
女妖说,“没看到名字也是正常,因为我们酒楼不让掛牌匾,名字简单,叫归玉楼。“
楼梯边上一阵骚动,接连响起称讚声。
唐玉笺回过头。
灯火映照下,长离站在楼梯边看著她,面具边缘露出的一截下頜线,如玉般温润。
他拿著小鱼走过来,眼底含著温柔的底色,好像面对她时从来没有什么芥蒂,將这些年所有难言和思念轻描淡写带过。
唐玉笺仰头看著这双眼睛,忽然觉得鼻尖发酸。
前几日她刚进西荒,就觉得这家酒楼的饭菜好吃。
彼时並不知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妖界也很好,也有许多好吃的东西。
进来之前,长离背著她时说过,这边仿著人间菜色开了许多酒楼,是有人为了討好心上人,连吃食都要效仿人间。
那这酒楼到底是谁开的呢?
有什么东西在顺著血肉滋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一发不可收拾。
被压抑著的念想在血脉里沉寂太久,此刻才终於初见端倪,涌出来又太急,几乎要將她淹没。
唐玉笺站起来。
结果身后同时也有醉酒的妖怪突然起身,壮硕笨拙的身躯带著桌子往后娜,唐玉笺猝不及防向前踉蹌一下,一头扑进了长离的怀里。
“当心。”
他一只手圈在唐玉笺后背,將她护入怀中。
异香铺天盖地袭来,强势得不近人情,將她淹没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里。
“阿玉?“
头顶传来长离的声音,他的胸口也跟著微微震动。
唐玉笺没有抬头,只是闭著眼,额头抵在他的衣襟前。
“感情真好呢,”旁边女妖的调笑声飘过来,“哎呀,我就是与她玩笑几句,这会儿倒知道著急了?”
“果然佳肴要有人爭抢才更显美味,这个道理都懂的。”
“公子还不快好生哄一哄?”
促狭的嬉笑声响起。
唐玉笺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后颈,像是安抚。
头顶传来长离很轻的一声“嗯“,似是做了个頷首的动作,嗓音里含著几分笑意。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我带你回去看飞鱼?”
宽大的衣袖將她整个人笼住,长离牵著她下楼。
夜风拂过廊下的灯笼,脚下影子交错。
走到街口时,长离又一次在她面前屈膝蹲下。唐玉笺沉默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將脸埋在他肩背处。
长离稳稳托住她的腿弯,像往常一样背著她慢慢前行。
可今夜的唐玉笺却一反常態地安静。
她的呼吸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环在他颈间的手臂也一会儿收紧一会儿又松垮。
一种沉甸甸的自我厌弃感在她心底蔓延。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强行压下的,此刻都纷至沓来,一下下剐蹭著她。
“阿玉?”
长离忽然停下脚步。
將她放下来,低头看她。
唐玉笺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淹没,睫毛粘著湿气,变成一缕一缕。“阿玉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唐玉笺几次欲言又止。
摇摇头,又被长离背起来,后背宽阔,可以让她安心地趴著。
唐玉笺想,其实唐二小姐说的也不对。
喜欢十分未必见得就不会伤心。
说不定自己先將自己折磨死了。
不想自己伤心就害得別人伤心,这是什么道理,无论是眼前的,还是这些日子避而不见却总是会想起来的,唐玉笺感觉都沉甸甸的掛在心上。
像是缠著她往下坠的水草。
这样想来,话本写的不算错,她这样的情感,在话本上,確实是朝三暮四水性杨的恶毒女妖。
春月楼最高处的天字房。
虽不及昔日极乐画舫的琼楼玉宇,却也极尽奢华之能。
金漆雕的廊柱间悬著鮫綃纱帐,夜风吹拂时宛如流云繚绕。
楼下一层,醉醺醺的妖客踉蹌著想要往楼梯上走,却被倏然出现的黑衣侍从无声拦下。
“上面...上面去不得?”酒客大著舌头问。
楼下知情的妖怪们交换眼色,讳莫如深地。
两扇巨大的鏤木门后。
软榻边上还有半盏没喝完的青梅酒,几盘果子放著。
妖昼伏夜出,白日里比夜晚安静许多。
回到妖界后,唐玉笺很快適应了这样的作息。
她衣袖宽鬆,纤细的手臂从袖口探了出来。
屋內的火玉太烈,热得她出了一层薄汗,她脱掉了累赘的外衫,喝过了酒就忘了拘谨,袖子也在睡梦中被拉高。
薄薄的褻衣贴在身上,几乎透出下面肌肤的顏色。
她翻身时被长离揽住,他语重心长的在耳边说“小心掉下去”,唐玉笺昏昏沉沉间当他是好心,但是觉得又热又闷,而他身上却凉了许多。
她蹭了过去,睡得十分安心。
长离斜靠在窗边,换回了惯常爱穿的精细衣料。衣襟被睡著了不知道梦到什么的妖扯得松松垮垮,露出半边白皙的胸膛和锁骨,交叠的衣衫顺著肌肉轮廓向下蔓延,被她压在脸颊一侧。
他睁著眼,垂眸良久地注视著靠在自己身上睡著的唐玉笺,只觉得恍如隔世。
有些事情,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隱藏。有好地方可以住,没必要非拧著去住山洞。
短暂的悽惨可以唤起她一时怜惜,但一直悽惨却不会。在西荒里不但归玉楼是他的,春月楼也是他的。
仔细去寻,妖界里不少玩乐的地方,都是他的。
长离无心去想別的事情,只专注地看著唐玉笺熟睡的样子,太久没看了,视线无法移开分毫。
她似乎睡得很香,鼻息间透出均匀的呼吸声,温热轻浅的气流拂过他胸前,带来细微的痒意。
长离垂下头,越靠越近。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唐玉笺这样安睡的模样了,每一处都长得合他的心意,长长的睫毛像两片闭合的白色羽毛,在眼底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她侧身睡著,后背就贴在他的怀里,两人的身形如此契合。
他忍不住收紧手臂,將唐玉笺完整地笼罩在自己身下。
好像她生来就该与自己相拥而眠,像是天生一对。
这张嘴在睡著时会闭上,再也说不出那些令他难过的话。
长离心知肚明,那几个天族要走,她也不例外,很有可能会跟著走。
如果按之前那个天族弟子的说法,她在无极那样的地方许是已经引来了旁人的覬覦。
得知此事时长离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平静,甚至觉得毫无意外,因为喜欢上她是件极为自然的事情。
长离想,他不愿让唐玉笺伤心,所以不能像之前那样,用强硬的手段將她留下。
所以他这次做什么,只要她不知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