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在身后沸腾。
烛鈺面色冷峻,五指指骨节如玉,插入面前天官覆著软胄的胸腔。
手腕翻转间,撕开混沌的浊气。
他面前是一位入了魔的天官,浑身爬满青黑的魔气。
如果不是前阵子天宫宴上见过,烛鈺甚至无法认出对方是武曲星,也是南天门的镇守天將。
黏稠的黑雾发出尖锐的嘶鸣,像有人啼哭,披著天官皮囊的邪祟露出原本模样,还没来得及膨胀,就被太子一脚踏碎。
眨眼之间,昔日熟悉的天上宫闕变成了一片炼狱般的景象。
遍地脓血,断壁残垣,南天门的四方石兽爬下来啃噬满地破碎的肢体,白玉砖上映出眾仙入魔的倒影。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一切都与真实的天界左右顛倒。
因为此地,是在归墟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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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
烛鈺食指抵在唇间,吐出单音。
剎那间,眼前幻象如被搅乱的镜水月,烟消云散。
他抬脚走出镜面,回到了死寂的瑶池。
背后,归墟镜沉在池底,镜面倒映著模糊诡譎的天宫虚影。
眼前现实中的景象也並不好看。
周遭焦黑一片,是昔日仙神用归墟镜窥探太多天机,留下的业火痕跡。
崑崙神山在西荒深处,早已倾塌,万里无人,这方瑶池昔日是西王母的旧居,如今一派死气沉沉。
烛鈺一路向外走去。
瑶池外。
文昭星君一身白色天官袍,恭敬地向烛鈺行礼,“殿下辛苦。”
烛鈺抬手,“免礼。”隨即问道,“外界已过去多久了?”
“回殿下,镜中一日,人间百日。”
所以,竟然已经过了三个月有余?烛鈺略作思索,想到玉笺应该已经去往人间赐福回来了。
忆起离別前那一吻,烛鈺抬手抵了抵唇,神情柔和。
他贵为天族太子,一向洁身自好,觉得仙域之中无人有资格近身,现在有了偏爱之人,也情不自禁与对方相亲。
既已如此,便等同於定情。
那日似乎嚇到了她,小妖怪眼中都是水雾,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烛鈺思绪间回味到湖心亭那一吻,又想到自己刚和她在一起就分別那么久,委实不好。
文昭星君看他神色柔和,带著淡淡浅笑,觉得稀奇,客套问道,“殿下可是有喜事?不如说来让下官沾沾喜气?”
“尚未。”烛鈺頷首,语气较之平常柔和许多,“快了。”
文昭星君感嘆,“看来天宫的確有好事將近。”
烛鈺不置可否,隨口问道,“文昭星君曾隨师尊在下界轮迴,可知人间婚嫁习俗?”
“殿下心仪之人是凡人?”
“並非如此。”烛鈺面色平静,但眼中流露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柔和,“她虽不是凡人,却曾在凡间生活,也对人间颇感兴趣,想必是会喜欢人间制式的。”
天宫礼仪虽庄严,却过於刻板。以她的性子,恐怕不喜。
不如新婚燕尔时,带她下界游歷一番。
难得天族太子跟自己说那么多话,文昭星君立即道,“玉珩仙君虽已轮迴三世,但皆未成姻缘,不过……”
“不过什么?”
“仙君其中一次轮迴,倒是快要结亲,请了人间皇宫的宫人制了喜服,宴席是侯府规格,习俗却都是民间的,制式倒是齐全的。”
烛鈺倒是有些印象,命官復命时提及过,仙君红鸞星动,被察觉后改了命谱,但似是结果仍不太好。
“那次轮迴,我化身为仙君的书童,亲眼看见仙君前后得了三次癔病,每次看上去都与旁人无异,也能正常说话,对答如流,只是让人发现不正常时,喜宴的宾客都齐了,只差拜堂。”
文昭星君在一侧嘆息,“下官认为,文昌宫或许该重新为仙君测命。一味下界轮迴,似乎已是无用之功。”
烛鈺隨口应道,“此事由文昌宫诸位星君定夺便是。”
文昭星君沉吟片刻,想起太子殿下上次责罚了命官。
他与命官分別是文昌宫第二星和第四星,担心自己说错话牵连了自家师弟,又连忙说。
“但上次命官改命,確实该是如此。
我回归仙位后见过乱了仙君机缘的女子,发现那女子身负祸世命格,若与仙尊的苍生劫撞上,恐会生乱。”
烛鈺闻言,眉头微蹙,“祸世命格?”
文昭星君点头,“下官亲眼所见,那姑娘命格诡异,似与天地劫数有关。”
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来,若放任不管,恐生大患。
烛鈺说,“若是祸世命格,非同小可,责令文昌宫推演命数,以免酿成大祸。”
文昭星君拱手道,“殿下英明,下官回仙域便去安排。”
烛鈺微微頷首。
一旁星君还在说著什么,剩下的话他听得心不在焉。
脑海中想著自己的事。
不若先去人间寻玉笺,將小孩接回来。
之前她对自己有误解,闹著要搬离金光殿,这次不若带她玩几天,让她放下对自己的戒备……
“……只是没想到那姑娘说要成仙,竟还真的成仙了。上次玉华门处看见她,仙君似是完全不记得她……”
文昭星君自顾自说著,有些唏嘘感嘆,“以妖身入仙门,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她倒是也爭气。”
又走出几步,忽然发现太子殿下停下了脚步。
“殿下为何不走了?”
礼官理应后於储君半步,他走到太子前面成何体统啊?
文昭星君连忙看过去,却发现太子表情不太对,有些阴沉。“殿下?”
太子缓慢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久到让文昭星君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的眼神像是探究,又像在思索什么,有些难以捉摸。
文昭星君心中一阵忐忑,不敢与他对视,垂眼低下头。
听到他一字一顿问,“你说,让师尊歷劫失败的那凡间女子,在玉华门?”
文昭星君微微一顿。
惊觉事情似乎出了差错。
他原以为太子早已知晓此事,却未料太子竟毫不知情。
他背后发凉,命官不是事事向殿下回报吗?
怎么这事儿没有提及吗?
正飞快思索著,听到太子又问,“那女子,名叫玉笺?”
文昭星君不敢贸然回答,试探性问,“殿下知道玉姑娘?”
烛鈺的表情彻底阴沉下去,眉眼间浮起一层冰霜。
他回忆起初次带唐玉笺回金光殿时,便是从灵霄殿將人领下来的,那时处处都有蛛丝马跡,却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原以为命官认识唐玉笺,是因为唐玉笺曾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命官要提醒他……却没想到,原来唐玉笺才是让师尊情劫失败的原因。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师尊在玉华门见过玉笺?”
文昭星君此刻彻底不敢动,心里已经猜到大概有哪里出了错。
可此时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来不及了。
太子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抹弧度,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
“怪不得……”
怪不得师尊在他提出去往人间看护新弟子赐福时,对他说天宫储君不宜插手。
又难怪师尊让他去西荒崑崙查归墟境异象。
电光火石间。
烛鈺忽然想通了。
想起师尊那句“为师会前去无尽海,自会照应新弟子”,他冷笑一声。
好一个自会照应。
他抬手,迅速掐诀,身影瞬间消失在瑶池外。
文昭星君慌了神,连忙掐诀召唤命官。
另一边,金雾消散。
烛鈺一脚从阵法中踏出,身影眨眼之间出现在无极峰上。
白玉寒冰雕琢成的巍峨宫殿矗立眼前,他的身影在琼楼玉宇间飞掠,锦衣翻飞,面无表情踏入灵霄殿,气势凛然。
却见大殿外,一身白衣,头戴玉冠的玉珩仙君一如往常,站在桃树前。
听到声音,对方缓慢回头,目光极淡,“归墟镜之事如何?”
烛鈺蹙眉,定定看了良久,才缓慢单膝跪地,沉声道,“师尊,已经处理妥当。”
桃树下,风卷落。
整座灵霄殿再无旁人气息。
“嗯。”师尊神色与平日无异,隨手摺下一支开得正盛的桃枝,“若无事,你退下吧。”
烛鈺低头不语,略作思忖。
师尊的表现与他的预想不同,似乎並未察觉什么,仍旧没有七情六慾的模样。
或许真如文昭星君所言,真的没有认出来。
烛鈺恭敬行礼,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冷淡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太一不聿逃了,你去將他带回仙域。”
烛鈺脚步一顿。
他刚回仙域,原本打算去寻玉笺。可太一不聿逃脱不是小事,若放任太一不聿在外,恐有祸事降临。
更何况,太一不聿先前总似是在缠著玉笺,实在碍眼。
想到这里,烛鈺眉头拢著,心中权衡再三,领下命,“是,师尊。”
“烛鈺告退。”
一路走出殿外。
烛鈺停在玉阶上,召来与玉珩仙君一道无尽海的隨行金仙。
冷声问道,“师尊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异常?”
金仙嘴角微微抽动,恭敬答道,“仙君处理完无尽海的事务后,便一直留在殿中,未曾外出。”
“就这些?”
“就这些。”
太子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又问,“你们此番下界,可曾见过玉华门出去的赐福弟子?”
“未曾。”
太子点了点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金仙维持著行礼的姿势,等天宫储君消失在阵法中才直起身,神色复杂。
先前有人来叮嘱他不得透露仙君此番下界行踪时,他还未完全明白其中深意,如今终於恍然大悟。
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金仙原本挺直的身体不由得再次躬了下去,恭敬道,“见过仙君。”
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苦了,下去吧。”
金仙心中一凛,不敢多言,连忙低头退离。
灵霄殿重回寂静。
玉珩提著枝,缓慢走回空无一人的大殿,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