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光如银,压著窗欞洒进来浅浅一层。
唐玉笺坐在桌子边背心法,边背边抄,困意加倍。
好奇怪,怎么会这么困?
她仍记得太子要她將书卷上的心法默下来,可眼皮越来越沉重,像是快要上下粘在一起,怎么也抬不起来。
渐渐的,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垂下。
握著笔的手失去了力气,在纸上留下一道晕开的墨团。
烛鈺坐在不远处,手中轻抚著一本泛黄的古籍,眉眼被桌旁香炉中裊裊升起的青烟模糊,整个人隱入朦朧的雾气间。
可他的目光从未真正落在书页上。
哪怕一眼。
他表面风轻云淡,仍是那个端坐於高台之上的天宫储君,神识却早已紧紧縈绕在不远处支著下巴的姑娘身边,將她的围得密不透风。
他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淡淡的纸墨香融进了每一寸空气,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仿佛无形的细丝,紧紧缠绕著感官,逼得他无处可躲。
他暗暗观察了片刻,唐玉笺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她的眼神逐渐发直,目光开始游离,坐姿也变得歪歪扭扭,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坐没坐相,仪態不端。
烛鈺沉吟片刻,抬手轻轻敲了下桌面。
两声轻响,唐玉笺瞬时强撑开眼皮,手忙脚乱地翻著书,把书高高地捧在脸上,做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试图掩饰难捱的睡意。
只是这次书都拿倒了。
烛鈺唇边多了些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察觉,抿唇,恢復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隨后抬指。
鎏金炉中散出的青烟如同薄纱,越来越浓。
她今日已经背得很认真了。
复杂的结印也学了几个。
应该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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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笺眼皮上下打架,又强撑著睁开,坚持了一会儿,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握著的笔隨著昏昏欲睡意识留下一团无意义的浓墨。
有人来到她身旁。
身上的冷香很寧神。
终於,她再也支撑不住。
唐玉笺身子一歪,额头在撞到桌面前被一只手托住。
就著那只手,唐玉笺安然闭上眼,呼吸平稳悠长。
睡著了。
烛鈺垂眸。
小妖怪的脸安稳的贴在他掌心,脸颊浮著一层浅浅的薄红,睫毛在指腹下缓慢翕动,仿若雀鸟舒展翅膀,脆弱的像是快要断翼。
呼吸间的热气洒在皮肤上,竟生出了些难耐的烫意。
乖小孩。
烛鈺在她身边坐下。
妖怪身体跟著那只手的移动缓缓放倒,直至靠在他怀里,像是趴在他身上睡著了一样。
门外无声无息落下两道身影。
鹤仙童子进门,站到烛鈺身后耳语几句,另一个童子给他换了杯盏,添了新茶。
太子抬手。
童子退下,书房的门无声关上。
一室寂静。
庭院里落香残,满径幽静。
金光殿外,有人立於玉阶之上。
见到去而復返的鹤仙童子,眼眸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童子身后空空如也。
等待的人並未出现,只有鹤仙童子独自归来。
“太子呢?”那人问道。
鹤仙童子微微低头,恭敬地回答,“殿下有要事,不便抽身前来。”
“比无尽海还重要?”
鹤仙童子不再继续回答,沉默不语。
那人若有所思地望著层叠渐次的金顶殿宇,一动不动。
须臾间,身影消失在玉阶之上。
鹤仙童子一愣,大惊失色,连忙转身追过去,惊起一片落叶。
急追入內后,却见那人站在庭院之外,一只手停在空中,被某种无形之物阻挡,再也不能向前一步。那人蹙著眉,片刻后发出一声轻笑。
“是什么重要的事?至於在这里落下这么大的结界?”
鹤仙童子惊魂未定,脸色难看。
想到屋里还有人在睡著,压低声音,“东极上仙,请回吧。”
屋內,仍是一片寧静祥和之意。
怀里的妖怪动了一下,大概时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她不舒服了,她闭著眼伸展脖颈,微微张开的唇瓣与垫在脸颊下的手心贴著摩挲而过,留下湿软温热的触感。
烛鈺敛眸。
在杯子的倒影中,看到一双藏著隱秘晦涩的双眸。
他也有些意外,那点原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偏爱,何时成了这样?
快要溢出来,藏不住。
天宫仙官的礼仪教养让他看起来矜贵端庄,霜白锦衣纤尘不染,面容冷若冰霜。
表面上他依然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日益浓烈的偏私。
然而,倒映在水中的他,那双眼睛,让他自己都有些陌生了。
或许养猫是这样的。
虽然不省心,但自己养出来的,总是哪哪都合乎心意。
多些偏爱应当也正常。
烛鈺缓慢地回想著这段时间妖怪的异常,抬手將她蹭乱的细软白色髮丝缓缓拨到耳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为何躲我?”
妖怪没办法回答。
闭著眼,长长的睫毛隨著呼吸晃动,这次不是装睡,是真的睡熟了。
在他怀里。
柔软的脸颊被两根手指轻轻捏著,微微变形,鬆开手后,脸颊上还残留著淡淡的指印,红扑扑的。
烛鈺心想,还是睡著的样子比较省心。
这半个月,她从他身边经过了三十一次。
每一次见到他时,她都假装在做別的事情,要么低头找东西,要么忙忙碌碌,欲盖弥彰。
她心虚的时候,总会摆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今日也是,从她踏入金光殿的那一刻起,烛鈺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还有她与別人谈笑的声音。
他站在廊桥之上,在心里默默计算著她走到了何处,还有几步会到他身边。隨著她的靠近,他缓慢地抬起头,转过身。
可她脚下生风,看见他就要躲,这几日见到他走路都变得快了起来。
前段时间她总是眼巴巴地黏著他,烛鈺背后像多了一条影子。
最近怎么不黏了?
“做了错事,心虚?”烛鈺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將小妖怪的脸抬起来,视线落在她的面容之上。
手指慢慢下移,缓慢握住她的脖颈。
“还是,生了异心?”
细细的脖颈透出温热,脉搏贴著他的掌心,乖巧得让人想就这样折断她。
手越来越紧,妖怪的睫毛颤抖,甚至呼吸都开始有些不顺畅了。
烛鈺垂眸专注地看著她,某一刻竟期待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后露出害怕的神情,然后落泪,用浸满了泪水的眼睛哀求他。
她会因惧怕而蜷缩在他膝盖上,瘦弱的身体颤抖,要害怕很久,才能渐渐平息。
就像人间的那夜一样。
烛鈺想进她的灵府看一看,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可他很快意识到,这不就变成神交了吗?
不行。
手下动作微滯,他发现自己竟为刚才那个念头隱隱动摇,甚至有些愉悦。
怎么又想嚇妖怪了?
烛鈺神情微妙,鬆开手,垂眸將手边的杯盏泼了出去。
小妖怪呼吸终於恢復顺畅,又沉沉地睡了起来。
烛鈺弯腰,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將她轻轻搂在怀里抱起来。掌心隔著衣服贴在她肩膀上,能感觉到下面纤细的骨骼。
她轻得像是没有重量。
烛鈺略一思索,想到她上次提到的小厨房。
贵为太子,他是第一次抱起睡著的人,动作格外仔细。
妖怪的脑袋顺著他的动作向一侧歪去,贴到烛鈺脖颈间,柔细软的发尾蹭到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感,一直蔓延进胸腔。
唐玉笺在睡梦中毫不设防地依偎著他,被人抱起来也心安理得,像是曾经被这样抱起过许多次。
把她轻轻往上一托,她就主动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锁骨处,歪著脑袋靠著他。
烛鈺良久未动,冷不丁开口,“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