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老家休息了一晚,隔天晏星河让楚遥知带他去了趟苍梧树那边。
苍梧树脚下的小岛,是浮花照影所有河流的源头。
楚遥知绝不认为自家灵树会出什么蹊跷,但是第一例热病爆发以来,他前前后后找了一个多月,这座山谷实在是太安全了,安全到一旦发生祸乱,完全抽不出任何可疑的苗头。
如果不亲眼见一见摸一摸,别人就是把剑架在脖子上做担保,晏星河也不会相信几句空口白话,更何况,苍梧树在狐族眼里本来就自带一圈圣光。
他坚持要去看,楚遥知十分无奈,反正也没有别的头绪,索性就陪他去了。
去的路上两个人还罕见的闹了个别扭,当然还是为了他们家苍梧树。
这玩意儿在狐族心里简直成了某种信仰,叫晏星河叹为观止,连说两句稍有不敬的话都是不行的——当然,对苏刹那玩意儿来说除外。
苍梧树在浮花照影最中心,过去要经过几片屋舍。
半路上他们碰到一伙赶着牛车拖家带口的村民,车上垫了茅草,放置着一部分家当。
有个年轻的妇人坐在角落,搂着三四个孩子防止他们摔了,怀里还抱着个没断奶的小崽子。
那赶车的见了他们,支起脖子打了个招呼,一抹眼眶从车上跳了下来,“公子!
唉,公子!
本来我和我家婆娘还说,搬完了东西过去见见您和老爷子,没想到在这儿给遇上了。
这是我们家自己晾的肉干,劳烦您给老爷子捎回去,新家那边还要收拾打点,下午我们就不过去了跟他告别了。”
楚遥知摆摆手,没收肉干,“不用不用,长生伯伯,你们找新地方安家不容易,这些东西留着给小地瓜他们几个吧,小孩子长身体呢。”
他朝车上看了一眼,“不是说过两天再搬吗?陈三哥本来还说叫几个人过去,到时候帮你运点东西什么都,怎么这么着急,这是快搬完了吧?”
那村民刚抹掉眼泪,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四十好几的人了泪珠子掉的跟什么似的,“我和我家婆娘也舍不得哇!
我们一家子从小生在这地方,长在这地方,喝的每一口水都是从苍梧树的根里流出来的,这世上哪处的月亮能比自己家乡的圆?我们也不想走啊,但是住隔壁的冯老爷子染了热病,我们夫妻俩去帮忙照顾了几天,那病给老爷子折腾的,哎哟,年岁那么大了还要遭受这种折磨!
您也不是不知道长忘湖那边是个什么光景,进去的就没见哪个活蹦乱跳出来过,我们家五个孩子都是心头肉哇,要是随便哪个运气不好染上了,或者我们夫妻俩病了去长忘湖那边圈着,这五个娃踮脚站在灶台前头都够不着锅,你让我们怎么不担惊受怕哦!”
这人越说情绪越激动,脸都涨红了,鼻涕跟着眼泪一起留下来,楚遥知赶紧安慰他,“好好好,长生伯伯,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没关系的。
其他地方不比浮花照影,出去了也没个熟人照应,我身上还带了点银子,您一并拿过去打点安家吧。”
“这、这怎么使得?不成不成,我们怎么能拿公子你的钱,不成不成,不能要!”
两个人推让一番,晏星河本来无所事事的旁观,忽然察觉到一抹窥探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对别人的注视极其敏锐,尤其是那种不怀好意的,就是有人隔着三百步躲在树杈子里拿箭射他,他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后背哪个方位有指着他的冷芒。
他猛地扭过脸,攫住了落在身上那缕视线,随即又觉得自己敏感过头了。
只是一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两只纤细的胳膊扒拉在娘亲脖子上,微微歪着脑袋,尖尖的狐狸耳朵竖起来,露出来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巴望他。
晏星河多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该对这种年纪的小崽子露出个什么表情,索性还是板着面孔。
那孩子竟然也不怕,直到楚遥知和长生伯伯说完话,牛车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嘎吱嘎吱走远了,那孩子趴在母亲脖子后面,幽幽的目光还在看他。
晏星河没多想,跟楚遥知并肩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慢慢回过头。
在招蜂引蝶宫的时候,苏刹一高兴就喜欢想方设法让晏星河摸他,尤其喜欢变出来那对狐狸耳朵和大尾巴,不光要他上手摸,还要假装不经意的翻个身凑过来,正好凑到晏星河面前。
要是恰好这呆瓜反应过来了,给他捉着顺顺毛,或者低头稍微亲一下,那两只尖尖耳朵能飞快地抖出来残影。
狐族的耳朵和尾巴是特别敏感的东西,会本能的随着情绪不停摆动,至少苏刹变出来狐耳的时候,晏星河经常借那对动来动去的大耳朵判断对方心情,十次里八次都能猜准。
但是刚才旁边的人在说话,晏星河一直和那小孩子对视,他自问不是招小崽子喜欢的类型,但对方不仅直勾勾的看他,看了半天,那对狐耳连抖都没抖动一下,简直像挂上去的假毛。
牛车走的很远了,渐渐被一间屋舍掩住了小路。
晏星河垂着眼皮仔细回想,他以前学过一种咒术,能捕捉麻雀小虫作为眼线,控制它们四处走动查看,透过傀儡的眼睛看到别处的视野。
被控制的小动物行动发声和寻常时候无异,唯有眼神空洞无光,稍微有点道行的人多看两眼,就能感觉到纯黑的瞳孔后面还藏着另一双窥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