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老宅的冬日,仿佛被沉厚的孝布裹着,连穿堂风都透着一股子旧木和纸钱的凉气。
这宅子原是荣国府在金陵的旧邸,如今爵位被夺,正门内的三进正院早已封了朱漆大门,门环上积着薄尘,只留东侧几处偏院住着人。
黛玉在西厢暖阁里养着,锦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外头,苍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
她倚着引枕,指尖捻着一本薄薄的《声律启蒙》,目光却虚虚落在窗外那株落了叶的石榴树上。
“林表姑,”一个软糯糯、带着点奶味儿的声音挨着床沿响起。黛玉低头,英哥儿不知何时已吭哧吭哧爬上了脚榻,小胳膊趴在她锦被边缘,仰着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和专注。
他穿着素白的小袄,因着守孝,身上一点鲜亮颜色也无,愈发衬得小脸玉雪可爱,额角还沁着点细密的汗珠,脸颊肉嘟嘟的。
黛玉心头那点沉沉的暮气,被这双清亮亮的眼睛戳开了一道缝隙。
她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拂过他额角细软的碎发,声音带着久病的微哑,却格外柔和:“是‘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她一个字一个字念得慢,尾音像江南的雨丝,轻软缠绵。
英哥儿立刻跟着念:“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他念得认真极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粉嫩的唇瓣努力模仿着黛玉的口型,虽然有些字眼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含糊,吐字却异常清晰,那份全神贯注的劲儿,让人看着心头发软。
黛玉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与爱怜。这孩子,聪慧得远超常理。
她起了兴致,索性让他爬上暖炕,挨着自己坐好。
小家伙立刻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小身子软软地依偎着她,像只暖烘烘的小动物。黛玉又翻过一页:“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三尺剑,六钧弓!”英哥儿的小手迫不及待地指点着书页上的字,小肉手指头笨拙地跟着黛玉的指尖移动,“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他念得又快又准,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书页上的字是会跳舞的精灵。
黛玉苍白的唇边,终于浮起一丝真心的笑意,如同初春落在冰面上的第一缕阳光,虽浅,却足以融化几分寒霜。
她将英哥儿揽得更近些,感受着这孩子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这份暖意丝丝缕缕,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着她冰冷枯寂的心脉,驱散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气和死亡的阴影。
她说不清这暖意从何而来,只当是这孩子天生体暖,又兼亲近之故,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贪恋着这份依赖。
“英哥儿真是个小神童。”她低低赞了一句,指尖点了点书页,“那这个呢?‘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英哥儿立刻脆生生地跟上:“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念完,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小手忽然指向窗外光秃秃的石榴树枝,奶声奶气地问:“林表姑,杨柳绿,杏花红……金陵城的春天是什么样子的?比现在好看吗?”
那懵懂又好奇的模样,像只刚探出头的小松鼠。
黛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枯枝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着萧瑟的线条。她心头微涩,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温柔取代。
她轻轻握住英哥儿指向窗外的小手,那小手温热而柔软,带着孩童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春天啊,”她的声音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杨柳的枝条会变得很软很软,抽出嫩芽,像笼着一层薄薄的绿烟。杏花会开,一簇簇,粉粉白白的,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空气里都是青草和花苞的香气,湿漉漉的,很甜。”
她描绘着,声音轻柔,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久违的春日暖阳之中。
英哥儿听得入了神,黑亮的眼珠里映着黛玉描绘的春日幻景,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能闻到那湿漉漉的甜香。
他下意识地往黛玉身边又蹭了蹭,小身子更紧地依偎着她,仿佛这样就能更真切地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遥远的温暖生机。
无人知晓,就在他依偎过去的瞬间,一缕精纯温煦的精神力,无声无息地从他紧贴黛玉的肩头渗透过去,温柔地抚慰着她因追忆而微微抽痛的心脉。
几日前,金陵王家的王仁曾带着薄礼来老宅探望。他一身素色长衫,言语间满是对逝者的缅怀,见了英哥儿,更是亲热得抱着不撒手。
临走时,他留下一个素面锦盒,说是给英哥儿的玩意儿。打开来看,是一套打磨得光滑温润的酸枣木小积木,块头不大,边角圆润,上头没涂半点漆料,只保留着木头本身的浅黄纹路,正合了守孝时的素净规矩。
英哥儿见了这积木,立刻爱不释手,日日都要攥着两块在暖阁里搭来搭去,有时搭成歪歪扭扭的小房子,便举到黛玉面前邀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红楼:王熙凤儿子,自带金手指请大家收藏:()红楼:王熙凤儿子,自带金手指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日子便在孩子的读书声和欢笑声中悄然滑过。
英哥儿成了西厢暖阁的常客,有时甚至一整日都腻在黛玉身边。他有时会拿着描红的纸笔,小胖手攥着笔杆,在黛玉的指点下,一横一竖写得无比认真,虽然常常墨点糊成一团,小脸上却满是得意;有时累了,就蜷在黛玉身边,听她讲些浅显的典故,听着听着,长长的睫毛便垂下来,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黛玉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虽依旧清瘦,咳嗽也未曾断绝,但双颊已褪去那骇人的灰败,偶尔能透出一点久违的晕红,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梅瓣。
她教导英哥儿时,眉宇间那份专注与温柔,是她病中从未有过的光彩。
转眼便是腊月尽头。守孝之家,年节自是极尽简朴。
金陵老宅的偏厅,如今权当正厅用,梁上的描金虽已斑驳,却还能看出旧日的规制 。
此时,贾赦领着阖家上下,对着祖宗牌位和贾母的灵位焚香叩拜。供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几碟素果、几碗清茶、几盘白面馒头,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腾,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檀香气息。
祭拜完毕,众人围坐偏厅用年夜饭。桌上不见荤腥,连油星都少见。一盆热气腾腾的香菇青菜豆腐煲,汤色清亮,飘着几点碧绿的葱花;一碟碧油油的清炒荠菜,带着田野的清甜;一碟嫩黄滑润的蒸蛋羹;一盆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米粥;还有几碟金陵本地的素点心,如素鹅、素烧鸭、盐水毛豆之类。粗瓷碗碟,透着简朴,却因是劫后余生后的阖家团聚,反倒透出一种难得的温馨。
贾赦坐在上首,神情依旧沉郁,但眉宇间的郁气淡了许多。
他看着坐在下首脸色虽苍白却有了些微生气的黛玉,又看看紧挨着黛玉,正被王熙凤用小银匙喂着蛋羹的英哥儿。小家伙吃得腮帮子鼓鼓,大眼睛满足地弯成了月牙。再看看另一边同样安静地喝着粥,小脸圆润了些的贾兰,最后目光扫过由袭人一勺勺喂食,痴痴呆呆的宝玉,努力维持着体面的探春和低眉顺眼的赵姨娘……
他端起面前那杯清冽的素酒,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却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静:“都活着,就好。吃吧。”
简单的三句话,道尽了这一年的惊心动魄与此刻的弥足珍贵。众人默默举箸,虽无笑语喧哗,但粗茶淡饭间,劫后余生的安稳与暖意流淌在众人心中。王熙凤夹了一筷子嫩笋放到黛玉碗里,低声道:“妹妹多吃些,开春就好了。”
黛玉轻轻点头感谢。探春默默地将一碟素烧鸭往贾兰那边推了推。
烛光映着一张张或憔悴、或稚嫩、或麻木的脸庞,将这顿最不像年夜饭的年夜饭,烙印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空气里弥漫的,除了食物的朴素香气,还有对未来的期盼。
守岁的长夜寂静。英哥儿躺在暖炕上,身边是熟睡的巧姐儿,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窗外偶有零星的爆竹声从远处传来,更衬得老宅内一片死寂。
白日里那个坐在饭桌旁、眼神空茫、像个精致木偶般的“宝二叔”,像一根小刺,扎在英哥儿小小的心里。
他出生不久就随父母离京,对这个二叔毫无印象。只从母亲偶尔的低叹和丫头婆子们的只言片语里,模糊知道家里有这么个人,曾经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如今却“痴傻”了。
今日亲眼所见,宝二叔身上的空洞和茫然,让早慧的他感到莫名的困惑。
黑暗中,英哥儿睁大了眼睛,意识海中那枚金色的齿轮印记悄然浮现,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好奇心起,他悄悄掀起身上的薄被,踮着脚尖一步一挪地蹭到门口。
他记得白日里丫头们说“宝二爷在东厢房歇着”,便沿着墙根儿往东边走。守夜的婆子靠在廊柱上打盹,他猫着腰从阴影里溜过去。
东厢房的窗纸透着微弱的光,门虚掩着一道缝。
英哥儿扒着门缝往里看,袭人正坐在桌边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宝玉则歪在榻上,双目睁着,却依旧是白日里那副空茫的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佩。
他推开门缝溜进去,直到走到榻前,宝玉都没看他一眼。英哥儿伸出小手,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宝玉搭在膝头的手背。
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英哥儿小小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一股巨大的空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指尖瞬间涌遍他全身,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荒漠里。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片空寂里藏着无数的碎片——有花瓣落进水里的轻响,有女子低低的咳嗽,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却都像隔着厚厚的冰,模糊又遥远。
那不是完整的识海!而是一片……支离破碎的虚无之境!
喜欢红楼:王熙凤儿子,自带金手指请大家收藏:()红楼:王熙凤儿子,自带金手指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