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沙戮天 第83章 暖炉与星火

腊月廿八的这场雪，仿佛要将整个巫峡天工城彻底封冻。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在钢铁的丛林中发出尖锐的呼啸，撞击着青篁苑竹楼的窗棂。天地间一片混沌，唯有竹楼内炉火熊熊，映照着几张劫后重逢的脸庞，将凛冽的风雪隔绝在外，只余下暖意与食物的香气氤氲。

秦珏带来的卤味是巫峡下城区有名的“老陈记”出品，酱香浓郁的卤牛肉切成薄片，纹理分明；卤豆干吸饱了汤汁，滋味十足；还有一小碟卤得油亮红润的鸭翅。炉火边温着的米酒，清甜中带着一丝粮食的醇厚，驱散了长途跋涉的寒意。小雀儿一手抓着个油乎乎的鸭翅啃得小脸发光，另一只手还捏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山楂糖球，不时伸出小舌头舔舔外面脆甜的糖衣，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秦红玉靠在铺着厚软垫的圈椅里，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多了几分红润。她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小雀儿叽叽喳喳地讲着路上的见闻，小脸上沾了油渍也浑然不觉；看着凌峰沉默地添着柴火，将炉火烧得更旺，偶尔回应几句，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凝似乎也在这暖意里化开了些许；看着弟弟秦珏忙前忙后地张罗，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笑意。

这顿简陋却温馨的年饭，吃得比山珍海味更让人心头发烫。

饭后，风雪依旧未歇。小雀儿懂事地收拾好碗筷，又麻利地打来热水，伺候秦红玉洗漱。秦红玉行动不便，小雀儿便成了她的小拐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动作轻柔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秦姨，你跟我睡！”小雀儿将秦红玉扶到自己的小床边，不容分说地开始铺床，将最厚实柔软的那床新棉被拍松，“我的床暖和！我睡相可好了，保证不踢到你！”

秦红玉看着小雀儿忙前忙后的小小身影，心头酸软一片，眼中水光潋滟。她没有推辞，只是轻轻抚了抚小雀儿柔软的发顶：“好，今晚我们小雀儿陪着秦姨。”

竹楼静室内，炉火的余温透过门缝带来一丝暖意。窗外风雪怒号，室内却安静而温馨。小雀儿换了干净的里衣，像只灵活的小猫儿，哧溜一下钻进被窝，紧紧挨着秦红玉躺下，小手还下意识地抓着秦红玉的衣角。

“秦姨…”黑暗中，小雀儿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依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在百草谷…很冷吗？很疼吗？”

秦红玉侧过身，将小雀儿冰凉的小脚丫捂在自己尚有余温的怀里，声音温柔：“一开始很冷，像掉进冰窟窿里。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瞿姨用药浴慢慢拔毒，又泡在温泉里，就暖和多了。再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么难熬了。最难熬的是…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好几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我们小雀儿，想想凌峰那小子肯定能护住你…就又有力气了。”

小雀儿把头埋进秦红玉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秦姨，我学会了好多东西。我会配药了，凌大哥受伤的时候，都是我给他换药包扎。我还…还会用暗器了，风十三少还送了我一把好厉害的软剑！”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急于向亲人证明自己的小骄傲。

“我们小雀儿真厉害。”秦红玉由衷地赞叹，黑暗中，她的手指摸索着，轻轻捏了捏小雀儿单薄的肩膀，感受着那下面蕴含的、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力量，“比秦姨厉害多了。”

“才不是！”小雀儿立刻反驳，抱得更紧了，“秦姨最厉害！秦姨给我的那些药方，我都偷偷背下来了！还有那些矿石图谱…我都记得！”

提到药方，秦红玉心中一动。她摸索着从枕边一个贴身的小布囊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用厚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册子。册子入手温润，显然被主人贴身珍藏了很久。

“小雀儿，”秦红玉将小册子塞进小雀儿手里，“拿着。”

小雀儿借着窗外微弱雪光，隐约看清是个小本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秦姨的一点私藏。”秦红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托付的郑重，“在百草谷这三年，除了拔毒养伤，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瞿姨侍弄药草。瞿姨是真正的杏林圣手，尤其精研毒理药理。她见我心思还算灵巧，又有些底子，便不藏私，指点了我许多。这本册子里，有我整理记录的百草谷中一些常见和珍稀药草的特性图谱、炮制方法，还有几十个实用的药方。”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有治外伤的金疮散、续骨膏的改良方子，效果比市面上的好很多；有解常见蛇毒、虫毒、瘴毒的方子；还有一些…特殊的方子。”她的声音更低了些，“比如能让人短暂失力、五感迟钝的‘软筋散’；能引发剧烈瘙痒、分散注意力的‘百爪挠心粉’；甚至…如何利用身边常见之物，快速配置出具有强烈刺激性的烟雾或毒粉，用于脱困。这些方子，材料都不算太难寻，关键在配比和手法。你心思灵巧，又天生对这些敏感，拿去好好琢磨琢磨，或许…能多一份自保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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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小雀儿握着小册子，只觉得它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秦红玉三年的心血和对她最大的期许与保护。她用力点头，将小册子紧紧贴在胸口：“嗯！秦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以后…以后我保护秦姨！”

“傻丫头…”秦红玉失笑，搂紧了怀里这个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身体，“秦姨等着那一天。”

风雪声似乎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困意渐渐袭来。小雀儿蜷缩在秦红玉身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秦红玉却了无睡意，感受着怀中孩子温热的体温，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钢铁轰鸣与风雪呼啸，思绪万千。凌峰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黑葫芦，还有他身上那股愈发沉凝、甚至隐隐让她感到一丝压抑的气血之力，都让她明白，这三年，这两个孩子经历的，远非小雀儿描述的那么简单。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接下来的几日，风雪时大时小，却始终未曾彻底停歇。年关的气氛在天工城这座冰冷的钢铁巨兽体内顽强地弥漫开来。下城区的喧闹被风雪压制，但各处的工坊饭堂都飘出了诱人的炖肉香气，连青篁苑的竹楼里，也多了几分过年的暖意。

秦红玉安心地住了下来。小雀儿成了她的小尾巴，寸步不离。秦珏则每日往返于青篁苑和核心工坊，处理墨老交代的琐事，也带回些城里的消息：帝都的旨意已到，重宝由天工阁、镇渊舰队及即将抵达的黑龙旗暗卫共同镇守，开春后钦差押运已成定局；墨老对黄金船残骸的解析进展顺利，但核心的流沙金大门锁具核心“遗失”之事，被严格保密，只有极少数核心长老知晓；年后“地肺火眼”开启为凌峰淬炼神兵之事也已排上日程，只待风雪稍缓。

凌峰则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彻底巩固伤势，打磨自身。肋下的疤痕早已脱落，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淡粉色。他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在静室修炼，内息奔涌如大江，在培元固本丹的滋养下，比江上恶战前更加浑厚凝练。丹田气海之中，那团融合了“血蛟丹”药力与自身坚韧意志的气血核心，如同沉睡的火山，散发着磅礴的力量。更让他惊喜的是，腰间黑葫芦里那团伪装成“铁砂”的流沙金核心，似乎与他自身气血的契合度越来越高。当他全力运转气血时，能隐隐感觉到葫芦内的沉重存在传来一丝微弱的、温顺的呼应，仿佛在缓慢地接纳他。虽远谈不上掌控，但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开端。

小雀儿也没闲着。白日里除了照顾秦红玉，便是捧着那本珍贵的药方小册子，如饥似渴地研读、记忆。她本就聪慧，又在残酷环境中磨砺出了远超同龄人的专注和动手能力。秦红玉坐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二，看着小雀儿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恍然大悟，眼中满是欣慰。夜里，待秦红玉睡下后，她便盘膝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摒除杂念，默默运转“引星诀”。

这门得引动星力补充血脉之力的功法，讲究以意念接引九天星辰之力，淬炼己身，开辟气海。小雀儿天赋异禀，对星辰之力感应尤为敏锐。此刻，在青篁苑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在秦红玉归来带来的巨大心灵慰藉与冲击下，她心念澄澈，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心神沉入气海，意念如丝线，穿透竹楼顶棚，穿透漫天风雪，努力感应着苍穹之上，那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冰冷而浩瀚的星辰之力。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与风雪带来的湿冷滞涩感。但她不急不躁，一遍遍运转功法，意念如涓涓细流，坚韧不拔地向上延伸、探索。

终于，在某个万籁俱寂、风雪稍歇的深夜。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凉感，如同针尖般骤然刺入她的眉心识海！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冰冷、纯粹、蕴含着古老苍茫气息的微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与风雪，无视了钢铁巨城的阻隔，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

这些微光如同无形的冰屑，融入她的意念丝线，顺着功法运行的路径，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气海丹田！

气海之中，原本平静如镜的微弱气旋，骤然被这冰冷的星辰之力搅动！气旋疯狂旋转、扩张，如同一个微型的漩涡星系在诞生！每一次旋转，都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星辰之力，将其淬炼、提纯、转化为精纯的、带着丝丝星辉寒意的内力！

八品与七品之间的那道无形壁垒，在这冰冷星力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小雀儿紧守心神，全力引导着这股沛然的力量。她能清晰地“看到”气海在扩张，能感受到经脉在星辰之力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坚韧、宽阔！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在她体内迅速滋生、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星辰之力融入气海漩涡，那疯狂旋转的气旋猛地向内一缩，随即稳定下来，化作一个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星光的银色气旋！体积比之前大了数倍，旋转间，精纯的内力如同星屑般流淌而出，充盈着每一寸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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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七品下！

小雀儿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里，竟似有细碎的星光一闪而逝。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息，气息悠长，带着一丝冰凉的寒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五指微微用力，一股远超从前的力量感涌遍全身，指尖仿佛萦绕着无形的寒气。

成了！她心中雀跃，却强忍着没有惊动身边熟睡的秦红玉，只是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充满成就感的弧度，将小手轻轻搭在秦红玉温热的胳膊上，感受着这份喜悦与守护的力量。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

肆虐了多日的风雪，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清晨推窗望去，天空虽依旧阴沉，但雪已停歇。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钢铁丛林，反射着灰白的天光，天地间一片素净的银装。峡江之上，浮冰依旧随波逐流，但水流似乎比前几日汹涌了些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离别的时候到了。百草谷路途遥远，瞿姨虽未催促，但秦红玉心系谷中药圃，也知自己留下只会让凌峰和小雀儿分心。秦珏已安排好了返程的船只，特意挑选了一艘船体坚固、吃水较深、适合破冰的机关快船。

竹楼内，气氛带着一丝离别的愁绪。

秦红玉换上来时的粗布棉袄，裹上那件厚实的雪白狐裘。小雀儿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帮她整理衣襟，检查铁拐是否稳当，又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塞进她的行囊里。

“秦姨，这里面是我这几天赶着做的肉干，还有你喜欢吃的蜜饯果子，路上饿了就吃。还有一瓶‘玉肌散’，瞿姨要是配药缺了，可以应应急…”小雀儿絮絮叨叨地交代着，眼圈有些发红。

秦红玉笑着，一一应下，眼中满是不舍。她拉着小雀儿的手，走到一旁，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针脚细密、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靛蓝色香囊。香囊上，用银色丝线精巧地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雀鸟，活灵活现。

“喏，拿着。”秦红玉将香囊塞进小雀儿手里，“里面塞了些百草谷特产的驱虫草药，还有几粒晒干的雪魄花瓣，贴身带着，能避些寻常蛇虫，也能提神醒脑。这小雀儿…是秦姨这几天偷偷绣的，绣得不好，不许笑话。”

小雀儿紧紧攥着那带着秦红玉体温和淡淡药香的香囊，看着上面那只栩栩如生的小雀鸟，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扑进秦红玉怀里，声音哽咽：“秦姨绣得最好看！小雀儿最喜欢了！”

秦红玉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又不是见不到了。等你们这边事了，让秦珏带你们来百草谷看秦姨。谷里暖和，春天的时候，满山都是花，可漂亮了。”

凌峰和秦珏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凌峰上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递给秦珏：“秦珏兄，路上小心。这些银钱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秦珏没有推辞，接过收好，郑重道：“放心，我一定平安将姐姐送回百草谷。凌兄弟，小雀儿，你们在巫峡…多加小心。”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港口方向的天衍重楼。

秦红玉最后深深看了凌峰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的“破浪”枪上，带着锻造师特有的嘱托：“凌峰，好好淬炼它。那点寒潭沉铁，用的时候小心寒气反噬，但若能驾驭，必能助它锋芒更盛。”她又转向小雀儿，揉了揉她的脑袋，“小雀儿，册子上的东西，用心学，但更要小心用。保护好自己，也…看好你凌大哥。”

“嗯！”小雀儿用力点头，抹了把眼泪，将秦红玉给的香囊珍重地系在自己腰间的内袋里，紧贴着那柄“银蛇”软剑。

秦珏搀扶着秦红玉，拄着铁拐，一步步踏出竹楼，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凌峰和小雀儿一直送到青篁苑通往港口的下行悬梯口。

天空依旧阴沉，但云层似乎薄了些许，透下几缕微弱的、带着寒意的天光。凛冽的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秦红玉裹紧了狐裘，最后回头，对着站在悬梯上方风雪中的凌峰和小雀儿，用力地挥了挥手。

“回去吧！外面冷！”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凌峰和小雀儿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雪白的身影，在秦珏的搀扶下，拄着铁拐，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沿着悬梯向下，汇入港口那片被积雪覆盖、蒸汽升腾的忙碌景象中，最终消失在一艘中等大小、船体线条流畅、冒着淡淡烟气的机关快船船舱里。

呜——！

汽笛长鸣，带着金属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雪后港口回荡。机关快船尾部翻腾起巨大的水花和蒸汽，船体破开江面堆积的浮冰，缓缓驶离码头，向着巫峡深处，百草谷的方向，逆流而上，渐渐消失在茫茫雪雾与峡江的拐角。

风雪暂歇，天地间一片肃杀的宁静。

小雀儿望着快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小手紧紧攥着腰间那个新得的靛蓝香囊。凌峰站在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力量。他体内气血奔涌，感受着腰间黑葫芦内那团沉重存在的微弱脉动，目光投向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天衍重楼”，眼神沉静而锐利。

休憩的暖炉时光已然结束。

流金沙的漩涡、神兵的淬炼、暗处的窥伺……巫峡的风雪之下，新的征程与风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和她，以及那杆渴望蜕变的“破浪”，都已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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