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百钧五人护送着沙耆、沙陀木以及那关乎沙源镇未来的“地脉金晶”与北莽密件,身影逐渐消失在东北方向起伏的沙丘之后。凌峰独立于刚刚经历血战、沙土尚带一丝腥气的边缘地带,寒风卷起沙砾,拍打在他染血的衣袍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直到确认孙百钧等人已远去,周遭除了风声与脚下沙海那低沉脉动外再无其他活物气息,凌峰紧绷的心弦才略微一松。他环顾四周,二十余具北莽“撕裂者”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被践踏得凌乱的沙地上,几匹无主的战马在远处不安地徘徊嘶鸣。
是时候了。
凌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右手探入怀中,触碰到一个柔软而冰凉的皮质袋子——储物袋。此物从未在人前显露。先前小队同行,所得矿石、猎物皆由驮马背负,此袋一直空置。只装了一些药物和小部分银子(灵晶换粮食了)如今孤身一人,正是动用之时。
他走到那名被“破浪·寒髓”贯穿的北莽军官尸体旁。此人皮甲质地精良,内衬的锁子甲环扣紧密,虽被枪锋洞穿,但整体完好,远胜沙源镇乡勇营的装备。凌峰毫不客气,将其剥下,连同军官腰间那柄带有北莽苍狼吞月纹饰的弯刀、一个装有碎银和几片金叶子的钱囊,一一塞入储物袋。袋口仿佛连接着虚无,物品放入即消失不见,仅在他感知中多出几团轮廓。
接着是其余骑兵。制式的皮甲、弯刀、弓箭、甚至他们随身携带的肉干、盐块、火折子等杂物,只要稍具价值或可作研究样本,凌峰皆不放过。储物袋空间有限,他优先选取品相完好、带有明确北莽标记之物。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如同沙狐掠过战场,只留下被剥去武装、略显“干净”的尸体。最后,他挥手驱散那些战马,任它们奔向荒野。
就在清理靠近沙海方向一具尸体时,凌峰目光一凝。这名骑兵俯卧在地,身下压着一个扁平的皮质包裹。将其翻开,里面并非武器给养,而是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羊皮纸,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黄铜仪器。
仪器呈圆盘状,外圈刻有精细的方位刻度,内嵌一枚可以自由转动的磁针,磁针中央镶嵌着一粒微小的、散发淡蓝光泽的晶石。即便不懂其全部原理,凌峰也立刻认出,这绝非寻常罗盘。他小心拿起,磁针微微颤动,最终指向略偏西北的方向,并非正北。当他将仪器靠近沙海边缘那些灰白色的沙土时,磁针竟开始不规则地轻微摇摆,中央晶石的蓝光也明暗不定。
“测量沙海异动的工具……”凌峰心中了然,这恐怕就是北莽骑兵在此鬼鬼祟祟记录数据的依仗。他将这珍贵罗盘与羊皮纸卷郑重收入储物袋最稳妥的位置。
处理完战场,凌峰并未立刻远离。他抬头望向不远处那片黑红色、如同巨兽獠牙般刺向天空的“哭咽石林”。石林位于沙海边缘与相对“正常”荒漠的交界处,昨日沙陀木曾言,石林背阴处偶尔能发现极少的冷凝水渍。
水源,永远是漠北的第一要务。沙源镇新增数千人口,仅靠现有水井和接雨,压力巨大。任何可能的水源线索都值得尝试。
凌峰提起警惕,向石林靠近。越是临近,越能感受到那股苍凉死寂的气息。风穿过嶙峋怪石的空隙,发出阵阵如泣如咽的呜鸣,听得人头皮发麻。他运转《九息镇岳诀》,内力流转,感知放大,同时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脚下颜色异常深暗、疑似隐藏流沙的区域。
石林范围颇大,内部光线昏暗。凌峰摸索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在几块相互依靠、形成天然半洞穴的巨岩根部,发现了异样。那里的岩壁颜色比其他处更深,摸上去有明显的潮湿感,岩脚堆积的沙土也较为板结。他抽出匕首,刮去表层湿泥,露出下方青黑色的原生岩体。只见岩石底部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中,正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渗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汇聚成一条头发丝般的水线,沿着岩壁流入下方一个碗口大小的天然石凹。
石凹中积蓄着浅浅一层清水,不过一捧之量,清澈见底。凌峰俯身,以指尖蘸取少许放入口中,水质清冽,略带一丝岩石的矿涩味,但确是可以饮用的淡水!
他心中一阵振奋。此泉虽小,渗出极慢,一日所聚恐怕不足一桶,但意义非凡。它证明了在这死亡沙海边缘的特定地质结构下,可能存在极其微弱的地下渗水或冷凝水源。若能找到更多类似点,或研究出汇集之法,对沙源镇乃至未来可能的前哨据点,都是宝贵的希望。
他取出一个随身皮囊,将石凹中的存水小心收集起来,又做了几处明显的标记。此事需从长计议,待返回后或可派遣专门小队,携带工具前来详细勘探。
做完这些,日头已开始西斜。凌峰估算着时间,那几个漏网的北莽骑兵已逃遁近两个时辰。他本意是探寻沙海,但北莽测量队出现在此,背后必有缘由。他们的临时营地、补给点在哪?是否还有后续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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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略作沉吟,凌峰决定追踪一段。他循着那几名骑兵逃窜时在沙地上留下的、已被风沙掩盖大半的模糊蹄印,同时凭借对荒野地形和行军常识的判断,朝着北方偏西的方向追去。
追踪并非易事。漠北风大,痕迹消散极快。凌峰不得不时常伏地观察极其细微的沙粒翻动走向,或寻找偶尔留下的新鲜马粪。如此追出约三十余里,天色渐暗,蹄印彻底消失在一片硬戈壁上。凌峰登上附近一处高坡极目远眺,暮色苍茫中,除了无尽荒原,杳无人迹。
“罢了。”凌峰停下脚步。那几个骑兵皆是轻装逃命,速度定然不慢,且对地形可能更熟。自己孤身一人,携带重要物品,不宜过于深入陌生险地。首要任务仍是探查沙海及周边,而非追击溃兵。
他正欲折返,目光忽然被西北方向极远处,一片背靠丘陵的阴影所吸引。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形成的反光,像是金属或某种规整物体。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凌峰心中一动,改变方向,朝着那片丘陵潜行而去。约莫又走了七八里,借着最后的天光,他终于看清——那是一片规模不小的临时营地遗址!
营地依托背风坡搭建,残留着大量扎营的痕迹:被沙土半掩的灶坑、丢弃的破损栅栏木桩、捆扎货物的粗麻绳段,甚至还有几辆损坏不堪、被卸去车轮的木质大车骨架。从遗留物的数量和营地范围看,此前至少驻扎过两三百人,时间应在半个月内。
更关键的是,凌峰在营地边缘发现了不止一种蹄印。除了北莽战马常见的蹄铁印,还有一种更宽大、步幅更独特的足迹,疑似骆驼。且营地中部分区域的痕迹较新,与他今日遭遇的那支测量队时间吻合。
“这里曾是北莽一个前出据点,或许兼作补给和中转。”凌峰迅速判断。北莽对死亡沙海的觊觎和探查,非一日之功,也绝非仅有一支小队。此地留下的车架痕迹,说明他们曾运输不少物资。
他仔细搜索,在一处看似曾是指挥帐篷的位置,从沙土下挖出半截烧焦的令旗残片,上面依稀能辨北莽文字,意为“西勘”。这印证了他的猜想。
凌峰将营地布局、遗留特征牢记于心,并取走那半截令旗残片作为物证。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撤离。
就在他离开营地废墟,向南折返约十里后,前方地形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滩出现在眼前。而更令凌峰精神一振的是,戈壁滩上,赫然出现了一条被车轮和马蹄反复碾压形成的、清晰的道路痕迹!道路延伸向西南方向,那正是朝廷“镇西堡”工程物料运输的官方商道方向。
与此同时,道路远端扬起了尘土,一队人马正在行进。看其队列规模和行进方式,绝非商旅,更像是军队巡逻或运输护卫。
凌峰略一思索,从怀中取出那面代表他镇抚使身份的鎏金铜牌,整理了一下衣袍(虽仍染血污尘,但气势不能丢),主动朝着那支队伍迎了上去。
“前方何人?止步!”队伍前方的斥候很快发现了他,数骑分开,持弩警戒。
凌峰亮出令牌,朗声道:“漠北沙源镇镇抚使,凌峰!有紧急军情,需面见贵部主官!”
斥候验看令牌无误,态度转为恭敬,立刻引他去见队伍统领。这支约百人的队伍,正是隶属于“镇西堡”建设工程、负责沿线巡逻和保障运输通畅的边防军偏师,带队者是一名姓徐的游击将军。
听闻凌峰自称从死亡沙海方向而来,且与北莽侦骑遭遇,徐游击十分重视,将其请入临时搭起的营帐细问。
凌峰隐去发掘遗藏、获得金晶等细节,只重点陈述了三点:其一,在死亡沙海边缘“哭咽石林”附近,遭遇北莽“撕裂者”精锐约二十骑,对方携带有特殊罗盘仪器,沿沙海边缘进行测量记录;其二,在其西北方向约四十里处,发现北莽废弃的前进营地遗址,规模不小,遗留有“西勘”令旗;其三,击溃该小队后,有数骑北逃,恐已回报。
徐游击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他踱步至帐中简陋地图前,指着死亡沙海西侧一片区域:“不瞒凌镇抚使,我部近日巡逻,亦在更西的‘黑石沟’一带,发现过不明身份的游骑踪迹,只是对方滑溜,未能捕捉。如今看来,北莽狼子野心,竟已觊觎到沙海这边来了!他们测量沙海,是想作甚?难道沙海之中,真有值得他们如此冒险之物?亦或是……想寻找穿越沙海的秘径?”
凌峰摇头:“沙海诡谲,非人力可轻易测度。北莽所为,恐是痴心妄想居多。然其行为本身,已构成对我朝新拓疆域的窥探与威胁。此事,凌某既已遇上,自当上报。具体如何应对,还需徐将军及镇西堡上官定夺。”
徐游击点头:“凌镇抚使所言甚是。此事关系重大,本将会即刻加派快马,将详细情形呈报镇西堡督造大使及镇守将军。沙源镇地处要冲,凌大人亦需多加防范。”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些,“凌大人孤身探边,又经激战,想必辛苦。我营中尚有富余的干粮清水,可赠与凌大人一些,略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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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凌峰正需补给,也不推辞,拱手谢过。徐游击命人取来两大袋烘烤硬实的肉糜麦饼、数囊清水,以及一小包珍贵的茶叶和盐块。凌峰将大部分收入储物袋,只留少许在外以掩人耳目。
交换了必要的联络方式和后续情报传递的约定后,凌峰告辞离开边防军营地。他没有沿原路返回沙海边缘,而是选择了一条稍绕远但更安全的路线,打算继续自己对沙海边缘地带的探查。
就在凌峰与徐游击会面、获得补给,并再次隐入荒野的同时,沙源镇内,时间已过去了四日。
这四日,沙源镇在秦赤瑛的铁腕与老锅头郭厚的精细调度下,如同一台咬合紧密的机器,虽负荷沉重,却稳步运转。
首先便是流民登记。之前因人手不足而延迟的统一登记,在民政堂新增了五名从表现良好的俘虏转正者和新来流民中略通文墨者作为书吏后,效率大增。所有零散投靠、尚未登记的人员,全部完成了“民籍牌”的核发。侯三、胡六那两个那夜侥幸逃脱的毛贼,也在严密的筛查和知情人(包括那个神秘老乞丐的隐晦暗示)举报下被揪出,与昏迷后被擒的刁奎一同,被当众鞭笞三十,打入黑牢服苦役,以儆效尤。此举彻底震慑了潜在的不安定因素,镇内秩序为之一肃。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匠作营东侧小院。沙耆归来后,将自己反锁在院中一日一夜。当他再次走出时,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眼眶深陷,但那双老眼却亮得吓人,周身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凝实”感。他手中捧着那块“地脉金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院内,沙陀木、赵铁臂以及一众学徒、沙民少年(包括阿土)皆紧张地看着他。沙耆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阿土稚嫩却认真的小脸上,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老夫……想明白了。”
“在铸剑山庄几十年,我们这些老骨头,不过是边缘匠户,守着祖传的一点技艺和这要命的血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们想着传承,想着手艺,却从不敢想‘为何而铸’。”
他举起手中的地脉金晶,那柔和的金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此物,天地瑰宝,价值连城。老夫第一眼看到,想的是它能换来多少珍稀图谱、多少稀有材料,能让老夫的技艺提升到何等地步……甚至,有一瞬间,老夫起了贪念,想私藏研究。”
众人屏息。
“可凌大人看到它,第一反应是什么?”沙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激动,“是‘沙源镇有救了’!是‘数千族人过冬的粮食衣物有着落了’!他将如此重宝,毫不犹豫地定为镇子生存之资!此等胸襟,此等担当……”
沙耆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澄澈与决绝:“老夫蹉跎七十余载,今日方知何为‘匠’,何为‘心’。技艺再高,若无守护之心,不过是为私利琢器的匠奴;血脉再纯,若无归属之念,不过是无根飘萍!从今日起,老夫这一身枯骨、这点手艺、这微末血脉,便彻底交给沙源镇了!为镇而铸,为民而炼,为我沙民一族能真正挺直脊梁,在这片祖先土地上扎根而锻!”
话音落下,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仿佛与脚下大地生出共鸣的“意境”,自沙耆苍老的身躯中弥漫开来。那不是战斗的杀伐之意,而是一种“扎根”、“守护”、“锤炼”的执着信念。院内所有的金属工具、矿石样本,在这一刻似乎都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轻鸣。
六品凝意境!沙耆以古稀之年,于匠道与血脉感悟中,寻得了自己的“意”,成功突破!
赵铁臂等人又惊又喜,纷纷贺喜。阿土似懂非懂,却觉得沙爷爷此刻的身影,无比高大,让他想起了师父凌峰。
沙耆突破后,立刻与老锅头、秦赤瑛密议。他同意凌峰的安排,将“地脉金晶”的消息,通过秦赤瑛,谨慎地透露给了“听风阁”。如此重宝,唯有通过听风阁这样背景深厚、渠道通天的组织,才能在不暴露沙源镇太多底细的情况下,吸引来真正有实力且相对“安全”的买家,换取最大利益。
听风阁的效率极高。消息放出不过五日,沙源镇便陆续接到了数封来自不同州郡、措辞隐晦但意向明确的询价信函,有的甚至暗示可用大宗粮食、布匹、药材乃至部分功法典籍进行交换。老锅头与秦赤瑛按凌峰事先交代的原则,一律回复“镇守使外出未归,宝物尚需鉴定,待归镇后再议”,既吊足了胃口,又赢得了筹措谈判、甄别买家的时间。
镇内,随着登记完成、秩序稳定,以及“地脉金晶”可能带来巨利消息在核心层的小范围流传,那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被冲淡了不少。人们更加卖力地投入到北崖坊建设、物资清点、日常训练中。小雀儿在休养两日后,已能下床,虽未完全恢复,但已开始用她新领悟的“灵枢渡厄针意”为重伤病患调理,效果显着,医护压力大减。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只待凌峰携更多探查成果归来,便可开启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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