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漠北,终于褪去了盛夏那份能将人烤干的酷烈。
天穹显得格外高远湛蓝,像一块水洗过的青玉。日头依旧明亮,但洒下的光线里,少了七八月那股蛮横的灼热,多了几分清透的爽利。早晚时分,风里已能嗅到明显的凉意,掠过沙丘时,会卷起细密的、金黄色的沙尘,在低空打着旋,犹如大地轻柔的呼吸。
沙源镇,便在这日渐凉爽的秋意里,迎来了它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收获季节,也迎来了一批意想不到的“归乡人”。
镇子内外,一片繁忙喧嚣。通往镇北关和西边新辟商道的主干路,已被彻底拓宽、垫实,铺上了从鬼嚎林运来的碎石,车马行进其上,辚辚作响,效率大增。路上往来商队明显增多,除了那些行色匆匆、满载木石、前往“镇西堡”的官方或半官方运输队,更多的是闻风而来的各地行商。他们带来江南的绸缎、蜀中的锦帛、海边的咸鱼干货,也运走漠北特产的毛皮、风干的牛羊肉,以及沙源镇药圃里出产的那一抹殷红——成熟的沙棘血果。
药圃旁,小雀儿指挥着人手,正进行第二轮采收。九月的沙棘,果实积累了一夏的阳光,红得发紫,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甜中带着辛辣的独特果香,引来不少商队管事围观询价。
“郑老伯,南边洼地那些‘沙枣’林,果子是不是也能收了?”小雀儿抹了把汗,对身旁的郑老实问道。沙枣是漠北沙地另一种常见耐旱树种,其果虽小,味涩带甘,却是极好的充饥零嘴,晒干了磨粉,掺入面食,既能增香,也能省粮。
“能了,能了!”郑老实笑呵呵地指着远处一片灰绿色矮林,“那枣子,别看个头小,挂果密实着哩!韩松先生说了,这几日就组织人手去摘。还有坡地上那些野甘草,根茎也到了最肥壮的时候,都得趁着地气未寒,赶紧采挖回来。”
这便是漠北九月的“特产”。没有江南的稻浪翻滚,没有中原的瓜果满园,有的只是沙棘、沙枣、甘草、肉苁蓉(一种沙生珍贵药材)这些紧贴着大地、与风沙抗争后结出的顽强果实。它们不惊艳,却实实在在,是沙源镇赖以生存和交换的宝贵财富。
镇内,由老锅头郭厚主持的“物资秋禀”正在官署前院紧张进行。一袋袋新收的粟米(部分购自商队,部分来自镇外试验田)、一筐筐晾晒好的肉干、一捆捆硝制过的皮子、一坛坛腌菜和酱料,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然后由乡勇押运,送入扩建后愈发显得深邃的地下仓库。空气中弥漫着粮食、干草和皮革混合的气息,那是“丰足”的味道,让每一个参与的镇民脸上都洋溢着踏实与希望。
凌峰站在官署二楼的廊檐下,俯瞰着这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民政堂呈上的“新近入镇人员初核名录”。随着沙源镇名声渐起,除了过往商旅,前来投靠的零散流民也多了起来。名录上,除了常见的猎户(擅长在沙地与岩山区域设置陷阱、追踪猎物)、采药人(能辨识数十种漠北沙生药材),甚至还有两个自称祖上干过“寻水师”的老者,虽年迈体衰,但那双昏花的老眼,似乎仍能通过观察地表植物分布、昆虫活动乃至沙土颜色,判断地下是否有水脉潜藏。
这便解答了凌峰心中一个疑问:纯流民如何在残酷的漠北生存?他们或许没有高深武艺,没有显赫手艺,但却有着代代相传的、与这片土地共存的最朴素生存智慧——知道哪里可能有水,认得什么草根能充饥、什么虫子无毒,懂得观察天象以躲避突如其来的沙暴。这些知识,同样是沙源镇需要的“财富”。
“大人,”秦赤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步履沉稳,玄机臂在秋阳下泛着沉凝的光泽,“镇外来了三十七人,点名要见您。”
“哦?又是流民?”凌峰转身。
“不像。”秦赤瑛独臂按着腰刀,神色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全是男子,无妇孺。年纪……最小的大概五十出头,最老的,怕有**十岁了。虽衣衫陈旧,满面风尘,但行进间自有股气度,不似寻常逃难百姓。为首的是位老丈,自称姓沙,有要事必须面陈‘凌大人’,且……”她顿了顿,“他说,他们身负‘沙民’血脉,北归寻根。”
凌峰眼神陡然一凝。“沙民血脉”四字,在如今的沙源镇,已非单纯的血统标识,更与《瀚海黄沙阵》的核心力量、与镇子的未来潜力紧密相连。他立刻道:“请他们到后院静室,屏退左右,我单独见见这位沙老丈。”
静室门窗紧闭,只留一扇气窗透光。室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一壶粗茶。
凌峰见到了那位自称沙耆的老者。老人确实年岁极高,须发皆白如雪,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佝偂,但一双眼眸却不见多少浑浊,开阖间偶有精光闪过,那是长期专注某种技艺、心志极为坚韧之人才有的目光。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数处补丁的葛布短袍,双手自然下垂,指节粗大异常,皮肤粗糙如老树皮,布满了陈年烫伤与老茧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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