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姑苏城的天蓝得透亮。
平江路上的香樟树开始掉叶子了,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落在青石板上,踩上去沙沙作响。河里的荷花开败了,剩下几支枯荷立在水中,别有一种萧疏的美。笑哈哈茶馆门口挂起了新做的旗幡——靛蓝底子,沈师傅用金线织了“笑哈哈”三个字,在秋阳下闪闪发亮。
茶馆里比往日更热闹。八仙桌被拼成一个大展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作品:冯师傅的年画、沈师傅的缂丝、金师傅的糕点模具、小墨的缂丝扇、程浩的“抽象年画”、林小雨的文创设计、阿鑫的创新点心...琳琅满目,像是把平江路一年的手艺成果都搬了进来。
“顾老板,您这是要开展览会啊?”绸缎庄王掌柜进门就惊叹。
顾伯笑呵呵地擦着柜台:“不是展览会,是‘秋分手艺展示’。咱们这些老伙计、小徒弟忙活了一年,该把成果拿出来晒晒太阳了。”
吴画师在展台前慢慢踱步,挨个看过去。他在程浩那幅“抽象年画”前停得最久——那幅画乍看只是些色块和线条,细看却能看出平江路的影子:青石板的纹路、拱桥的弧线、茶馆的屋檐...都变形了,抽象了,但神韵还在。
“小程这幅,”吴画师缓缓道,“有点意思。不像年画,又还是年画。”
程浩挠挠头:“我就是瞎试试。冯师傅总说我基本功不扎实,我就想,能不能换个路子...”
冯师傅在旁边哼了一声,但没反驳。事实上,这幅“抽象年画”是他看着程浩一点一点改出来的。虽然嘴上不说,他心里知道,这孩子有点东西。
展示定在下午两点开始。不到一点,茶馆里就挤满了人。街坊邻居都来了,还有不少生面孔——是看了直播慕名而来的网友,有美院的学生,甚至有几个外国游客。
林小雨临时当起了讲解员,用中英文双语介绍每件作品。她讲冯师傅年画里的民俗故事,讲沈师傅缂丝的千年技艺,讲金师傅糕点里的时令讲究...讲得生动有趣,连外国游客都听得频频点头。
最受欢迎的是互动区。小墨教大家用简易工具体验缂丝的基本动作——穿纬、打筘、整理经面。虽然只是皮毛,但亲手触摸丝线、感受经纬交织的过程,让很多人惊叹不已。阿鑫的“点心DIY”摊前更是排起了长队,孩子们用模具压出各种形状的糕点,笑得合不拢嘴。
程浩的“抽象年画”摊前围了一小群人。大多数是年轻人,对着那些变形、夸张、色彩大胆的作品指指点点,有的说“看不懂”,有的说“有意思”。程浩就站在旁边,不解释,只让大家自己看,自己想。
下午三点,来了几个特别的客人。为首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士,五十多岁,穿着剪裁得体的中式旗袍,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请问,哪位是顾老板?”
顾伯忙迎上去:“我就是。您是...”
“我是苏珊·陈,伦敦‘东方艺术画廊’的策展人。”女士递上名片,“我们正在筹备一个‘当代中国手工艺的再创造’展览,在网上看到了你们的直播和作品,特意从上海赶过来。”
茶馆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苏珊走到展台前,一件件仔细看。她在冯师傅的《姑苏十二景》年画前停留片刻,在沈师傅的缂丝长卷前赞叹良久,在金师傅的糕点模具前拍照...最后,停在程浩那幅“抽象年画”前。
“这是谁的作品?”她问。
程浩有些紧张地举手:“是我。”
苏珊转过头,打量着他:“能说说你的创作理念吗?”
程浩深吸一口气:“我...我是学传统年画出身的。但学的时候总在想,年画是古人的表达,我们今天该怎么用这种形式来表达我们的时代?所以我就尝试把平江路的元素抽象化、符号化,用年画的材料和技法,但不是传统的题材和构图...”
他越说越流畅,从色彩的选择讲到线条的处理,从形式的突破讲到内涵的延续。苏珊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等他说完,苏珊微笑着说:“这正是我们在寻找的作品——不是对传统的简单模仿,而是用传统的语言说当代的话。你这幅画,还有其他的吗?”
程浩愣了一下:“还...还有几幅,在家里。”
“能看看吗?”
程浩看向冯师傅。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点了点头。程浩飞快地跑回家,抱来一个画筒。里面是他这一年来所有的“实验作品”——有把二维码织进年画的,有把表情包刻成版画的,有用年画风格画现代都市的...
苏珊一幅幅看过去,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她郑重地说:“程先生,我们想邀请你参加伦敦的展览。不止是你,还有这几位老师傅的作品——传统与现代的对话,这正是展览想要呈现的。”
茶馆里炸开了锅。冯师傅、沈师傅、金师傅三位老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他们做了一辈子手艺,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去国外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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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姑苏笑哈哈请大家收藏:()姑苏笑哈哈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去...去伦敦?”金师傅先开口,“我这做糕点的模具,也能去?”
“当然可以。”苏珊认真地说,“手工艺的核心是人与物的关系,是文化的传递。您的模具传承了几代人,这本身就是故事。”
沈师傅摸着缂丝长卷,轻声说:“我祖父那辈,缂丝是进贡的。没想到我这辈,能出国展览。”
冯师傅最镇定,但握刻刀的手微微发抖:“要去可以,但我得带着徒弟。手艺要传,不能只展。”
苏珊笑着点头:“这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传承的过程,本身就是艺术。”
接下来的一个月,茶馆成了临时筹备处。苏珊每周都来,和老师傅们讨论展品选择、展陈设计、故事讲述。三位老师傅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能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变化肉眼可见。
冯师傅坚持要带一套完整的刻版工具,现场演示刻版过程。“看成品不如看过程,”他说,“一刀一刻,才是手艺的真面目。”
沈师傅选了那幅《笑哈哈长卷》的缩小版,还有几件缂丝小样,展示从设计到成品的各个阶段。“缂丝的美在细节,”他指着经纬的交织,“要让人看见这细节。”
金师傅最实在,带了一套祖传的糕点模具,还有现场制作点心的视频。“手艺最终要入口,”他说,“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才是活的手艺。”
程浩准备了十幅“抽象年画”,还有创作过程的记录——那些失败的尝试,那些灵光一现的时刻,那些传统与现代碰撞的火花。
小墨、林小雨、阿鑫也参与进来。小墨做了双语的作品说明卡,林小雨设计了展览的视觉系统,阿鑫研究出能长途运输的“展览限定糕点”。
秋分过后是寒露,寒露过后是霜降。苏州的秋天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第一场霜落在平江路上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出发前夜,顾伯在茶馆办了送行宴。所有街坊邻居都来了,坐满了茶馆,坐不下的就站在门口、窗外。
顾伯举杯:“明天,咱们平江路的手艺就要去伦敦了。这不是几个人的事,是整条街的事,是整个姑苏城的事。来,祝老师傅们一路顺风,让世界看看咱们苏州的手艺!”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三位老师傅都换上了新做的中式衣裳——冯师傅是深灰色长衫,沈师傅是靛蓝褂子,金师傅是赭色马褂。他们站在一起,像一幅活了的年画。
冯师傅先说话:“我刻了一辈子版,从没想过能刻到外国去。这把刻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旧刻刀,“是我师傅传给我的。明天我带着它去,就像带着师傅去。”
沈师傅拿出一个丝线包:“这是我学缂丝时理的第一束丝线。理了三天,才理顺。明天我带着它,告诉外国人,中国的丝,中国的线,中国的耐心。”
金师傅最朴素:“我没带什么。手艺在我手上,在我心里。我去做点心,他们吃了,就懂了。”
程浩站在老师们身后,眼睛湿湿的。他想起一年前,自己还是个迷茫的UI设计师,偶然走进这家茶馆,偶然拿起刻刀,偶然开始这段奇妙的旅程。现在,他要带着这些偶然去伦敦了。
小墨走过来,递给程浩一个小布包:“程哥,这是我织的。带着。”
程浩打开,是一块巴掌大的缂丝,织的是笑哈哈茶馆的门面。最妙的是,在经纬之间,隐隐织着“平安”二字。
“谢谢。”程浩声音有些哽咽。
林小雨和阿鑫也来送礼物。林小雨设计的是一套中英双语的明信片,上面是平江路的四季。阿鑫做了能保存一个月的“长途糕点”,装在特制的盒子里。
那晚,茶馆的灯亮到很晚。大家说着,笑着,回忆着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从春天的直播尝试,到夏天的清凉市集,到秋天的意外邀请...每一幕都历历在目。
夜深了,人渐渐散去。三位老师傅最后走,在茶馆门口,他们回头看了一眼。
冯师傅说:“这茶馆,真像个家。”
沈师傅点头:“来了就不想走。”
金师傅总结:“走了还得回来。”
三人都笑了。是啊,要回来。手艺的根在这里,故事的根在这里,心的根在这里。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在平江路口的石拱桥下集合。街坊邻居都来送行,挤了半条街。顾伯准备了“上马糕”——苏州人出远门必吃的糕点,寓意一路平安。
车来了。三位老师傅、程浩、还有作为翻译兼助理的林小雨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平江路,驶向机场。
茶馆里突然安静了许多。虽然只是少了五个人,但像少了一半的热闹。顾伯擦着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周老师翻着书,半天没翻一页。吴画师坐在窗边,看着河水发呆。
小墨忽然说:“爷爷,我想织一幅新的长卷。”
“织什么?”
“织今天。织送行,织远行,织等待。”小墨眼睛亮亮的,“等他们回来时,就能看见自己离开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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