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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妻 第 42 章

作者:第一只喵 分类:游戏竞技 更新时间:2023-12-17 11:37:36 来源:就是看

凛冬苦寒的风出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桓宣站在堞楼上,望着底下厮杀的战场,眼前连绵着闪过的,都是那个缺了两笔的凛字。

避讳一事,是谢旃教他。他出身市井,进谢家时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什么避讳。还记得开蒙后不久他站在身后看谢旃习字,有许多字他不认得,但因为谢凛的缘故他认得那个凛字,又见谢旃写的缺了两笔,忍不住指了出来。

那时候谢旃含笑说道,这唤作避讳,身为晚辈,不可直接书写尊长名讳,须得缺笔减笔,以示恭敬。

那是他头一次接触这些高深莫测的规矩,印象那样深刻,以至于有很长一段他都学着谢旃,对谢家尊长的名讳同样缺笔减笔。

现在,在兖州城中,在他与谢旃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旧地,他再又看见了这缺笔的凛字,以极其神似的字迹,出自檀香帅的手笔。

桓宣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堞楼。天气极冷,心里却是焦灼沸腾,像染着一团熊熊的火。有什么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猜测隐隐约约抬头,几乎要浮出水面,但是不可能,谢旃已经死了,他亲眼所见,亲手掩埋。人死不能复生。檀香帅再像他,也绝不可能是他。

“明公,”王澍追在身后,“信里可有异常?”

桓宣一言不发,飞快地往下走着。城门紧闭,守军看见是他也不敢阻拦,就那么一径走到门前:“开门!”

士兵连忙抬下门闩,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吱呀吱呀,耳朵里听见金属门轴发出沉闷声响,让人想起当初,谢旃载着他冲回城里的情形。

他不该胡思乱想,以他们的交情,以他们性命都可以为对方割舍的交情,他这些猜测,根本就是对谢旃的亵渎。

吱呀吱呀,轮轴转动,吊桥缓缓落下,桓宣纵马冲上,在距离水面还有半人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距离太近,对面景**的情况反而不如在堞楼上看得清楚,只觉得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最前面列着战车,这些年来打仗中已经极少用到战车,这东西笨重不好转圜,亦且北人弓马悍勇,冲击之下往往是人仰车翻,死伤加倍,如此智计百出的檀香帅,却在攻城时用了战车。

桓宣催马,上前几步。连续许多天代**都不曾占到便宜,此时交战便极为谨慎,只有中军在正面交战,东军和黑骑都只是在侧翼辅助,桓宣绕着宽阔的战场,慢慢走了一遍。

现在他找出蹊跷了。景**最外侧堆的是战车,第二层是弓弩手,再往后队伍逶迤拖出去几里地,到处都是旗帜飘扬,又推着许多粮车辎重,鼓手敲得鼓声震天,但相和的人声却没那么雄壮——对面的军队看起来人数极多,但实际上,也许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多人。

更何况檀香帅手段高明,又怎么会在攻城时带着辎重粮车一起来,又用笨重无用的战车打头阵。所以檀香帅的目的,是什么?

身后鼓乐声响了起来,元辂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望亭上观看战局,身边红衣似火,贺兰真一身骑装手握马鞭,看

见他回头时,恶狠狠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

桓宣转回头。贺兰真这几天一直在刺史府陪伴元辂,想来离封妃也不远了,怨仇已经结下,今后须得更加谨慎防备。

战场上一阵鼓噪,代国正在交战的将官看见皇帝亲临,打起百倍精神一阵猛攻,景国那边对战的将官立刻逃回阵中,以一阵飞蝗似的箭雨阻住追击,更远处旌旗招展,那些辎重辆车反而往前推了些,桓宣沉默地看着,脑中突然浮现出几个字:障眼法。

以攻打兖州为名,拖住代国主力,切断内外通讯,暗地里攻击淮泗,是障眼法。以粮车辎重为吸引,掩盖兵力减少的事实,亦是障眼法。檀香帅此时不在军中,很可能已经率军离开,到淮泗去了。

那么在这消息中断的几天,淮泗很可能已经尽归景**。

障眼法。桓宣勒马回头向城中走去,脑中蓦地生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他的确亲眼看着谢旃死去,但他亲手埋的,真的是谢旃吗?

尸首在第二天就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起火时无人在场,也就无人亲眼看见那时躺在灵床上的尸首,是不是谢旃。

埋在昆玉峰下的尸体可以是假,那么灵堂里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为什么不能是假?

胸中那团沸腾燃烧的烈火突然变成寒冰,冻得人浑身发冷,桓宣紧紧攥着缰绳,看见王澍纵马从城里追出来,一脸担忧:“可是那封信有什么古怪?”

那封信。缺了两笔的凛字。突然失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无一处不像谢旃的檀香帅。桓宣看着他:“传我将令,两百豹隐军即刻出发,潜行赶往泗州。”

豹隐,黑骑军精锐,善潜藏,善追击,善斩首。十万黑骑,只有两千豹隐,优中选优,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也是他密不外宣的杀手锏。当初他写信告诉谢旃想要组建这么一支队伍,谢旃回信说,就叫豹隐吧,玄豹隐于南山,雾雨七日而不下食,非只为爱惜羽毛,亦且要隐忍待机,一击必中。

如今用来追击檀香帅,是否也能一击必中?

王澍很快反应过来:“明公怀疑檀香帅佯为攻城,实则撤军赶往泗州?”

泗州,依泗水而建,沟渠密布,北人擅长的骑射在此地优势尽失,南人擅长的舟楫在此地占尽上风。泗州,淮泗地界紧要的军事重地,也是距离兖州最近的大城。景**先前已经拿下合州、泾州,消息不通的这些天应当还拿下了别的州郡,再加上泗州,淮泗一带便可尽入掌中,以建康为立足,以淮泗为腰腹,手臂四肢,便可伸到代国各处慢慢蚕食。桓宣点头:“即刻出发。”

眼看王澍拍马要走,心中突然一凛,一声喝住:“慢!”

王澍回头,见他一双漆黑眸子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有审视,有打量,还有说不出的冷意,王澍心里一惊:“明公有何吩咐?”

桓宣看着他,慢慢说道:“这次豹隐出动,只选北人,不要南人。”

王澍越发惊讶,因为谢旃的缘故,这些年里桓宣对南人只

有比对北人更加亲厚,为什么这次特地说明只要北人,不要南人?犹豫一下:“属下斗胆,敢问明公是何缘故?”

桓宣看着他。北海王氏子弟中最佼佼者,跟着他四五年间算无遗策,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可北海王氏亦是景国侨姓大族,王氏子弟遍布景国朝堂军队,就连王澍,亦是谢旃当年荐举给他。

他应该相信他吗?

“明公,”王澍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可是有什么变故?”

“没什么。”桓宣淡淡回了一句,转开了脸,“你去吧。”

假如王澍有问题,那么檀香帅的信就不应该送到他手上。可以暂时假定他还可靠。

轰隆一声,城门再次打开,元辂催马出城:“进攻。”

二军得了皇帝亲口下令,潮水一般扑向对面的景**,元辂不紧不慢走到桓宣身前:“大将军,以你看这一战,南蛮是什么打算?”

看来他也察觉出了异样。桓宣沉默地看向战场。景**并没有恋战,一看见代军全面进击,立刻溃败逃走,逃得那样急,战车好辎重都来不及拿,旗帜乱丢着扔了一地,原本在后军中的粮车东一辆西一辆倒着,车上麻包堆得高高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粮食。

有了前些天追击时吃的大亏,代**也不敢贸然追击,大军止步观望着,嗖!不知谁射了一箭,正中其中一辆粮车,最上面的袋子穿透了,哗啦啦,白花花的大米流水般地洒了一地。

“粮食!”一个东军士兵惊喜地喊了一声,拍马冲了过去,他安安稳稳地过去了,抓起了那个粮包,“真是粮食!”

眼见他无事,代**顿时都觉得大胆,不断有人催马喊叫着冲上去,围着粮车翻捡争抢,时间越拖越长,还是没有任何异样发生,先前谨慎着不曾过的那些人到这时也大了胆,蜂拥着冲向对面。

桓宣踩着马镫站起身,眺望着远处,景国人退得极快,队伍飞快地奔向远处,他们是有计划的撤退,绝不是兵败溃逃。檀香帅的障眼法。手中大刀一挥,高声号令:“凡我麾下,原地待命!”

原本正在冲杀的黑骑立刻回头,那两万东军犹豫着,目光看过桓宣手中泛着寒光的大刀时,不情不愿地也撤了回来。元辂神色肃然,催马往前走了几步,忽地面色一沉:“撤!”

已经来不及了,轰轰两声,阵地最前面和最后面的战车同时燃起大火,紧跟着所有的战车都开始起火,战车摆在阵地四周团团围住,此时恰似一个大火圈,把冲进去的代**牢牢围住,前面的士兵号叫着掉头往回奔逃,后面的士兵收不住脚,撞作一团,冬天干燥大风,火借风势,霎时间许多人衣上都沾了火。

“好个檀香帅。”元辂冷冷说完,传令弓弩手,“着火的一律射死。”

桓宣知道,他是想丢卒保帅。眼下这些着火的士兵就像一个个移动的火源

走到哪里就点燃一片新火,这法子虽然残忍,但却是最快能够控制局势的法子。

可是已经晚了,战车中突然又跳出许多景国士兵,手中拿着火油

到处泼洒,又往地上抛撒铁钉芒刺,原来粮车里只有上面一层是粮食,底下的袋子里装的全是芦苇之类的干草,见火就着,眨眼之间整个战场都陷入一片熊熊火海,即便有没有烧着的士兵想往回逃,也会被地上的铁钉芒刺扎了马蹄,摔在火堆里变成火球,惨叫声、呼救声和着皮肉燃烧的声音,城下顿时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桓宣的目光追随着那些从战车里钻出来的景国士兵。他们一个二个,在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着了火,却还是将泼油放火这些事全都做完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们要以血肉之躯,换来重创代军的结果。

当年兖州围城最艰难的时候,刘止的父亲也曾率领几十名死士引诱代**到城外数十里山道狭窄处,以全军覆没为代价,火攻歼灭代**近千人。只不过现在,这火攻的战地换到了兖州城下。

以几十辆战车,几十辆辎重和几十个死士的性命,换来代军数千精锐骑兵的覆灭。

檀香帅。火攻,箭阵,夜袭。谢凛秘不外传的兵法,缺了两笔的凛字。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让人浑身的血液都变成冰凉。

“桓大将军,”元辂控着马慢慢走近,“朕恍惚记得,当年穆完攻打兖州时,南蛮也曾用火,伤了穆完许多人马。”

桓宣顿了顿:“是。”

“守城的南蛮,是谢旃的父亲吧?”元辂看着他,“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大将军这一身的本事就是跟他学的吧?”

桓宣又顿了顿:“是。”

“南蛮几番动作,其他人昏头昏脑,唯独大将军处处料到,就好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元辂轻笑一声,“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桓宣抬眼:“陛下想说什么?”

“大将军是朕心腹,股肱之臣,朕也很想相信大将军。”元辂又笑一下,目光转向战场。大火还在烧,火场中的活物已经很少了,啪一声,一辆战车烧散了架摔成几块,昂一声嘶叫,一匹浑身是火的战马冲出火圈向城下的队伍奔去,嗖,弓弩手一箭过去,战马哀鸣着摔倒在地。元辂转过头,“大将军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不如说说,眼下檀香帅准备做什么?”

“臣怀疑檀香帅已经撤军泗州,全力攻略淮泗之地。”桓宣道,“臣正准备向陛下禀报。”

元辂不笑了:“立刻哨探泗州,朕今日之内,要拿到确切消息!”

五兵尚书飞快地跑去布置,一阵风来,吹过火场上刺鼻的浓烟,桓宣转过脸,听见元辂幽幽的语声:“这檀香帅,看起来只有大将军能够对付,也好,这件事就是大将军去做吧。”

“朕给你二天时间,二天之内,朕要知道檀香帅姓甚名谁,什么来头。”

“臣只能尽力而为,二天内未必能有消息。”桓宣道,“檀香帅这时候,也许早已经到了泗州。”

元辂没说话,许久,拨马往城里走去:“大将军,傅云晚还在城中吧?”

轰,沉重的城门在他身后关上,桓宣沉默地看着。

他是在提醒他,他随时能

动她。

“明公,豹隐一刻钟前已经出发。”王澍安排完诸事,返来报讯,“哨骑方才探得,景**中锅灶增加了十数口,檀香帅的营帐还在。”

障眼法。锅灶不减反增,保留营帐,无一不是在掩盖檀香帅撤兵的消息。桓宣看着他:“军中由你和顾冉暂时主持,我要出去一趟。”

王澍吃了一惊:“明公要去哪里?”

桓宣没说话,穿过吊桥,往城里去。

王澍、顾冉,都是谢旃举荐给他的人。这些年他看似赫赫扬扬拥兵数十万,如今仔细回想,身边哪一个不是与谢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已经身在彀中,索性就放手一搏。

城门再次打开,桓宣跃马穿过门道,飞奔向别院。

别院中。

傅云晚犹自睡着,昏昏沉沉,起不得床。门外轻轻几声,有人叩门:“娘子。”

傅云晚认出来是阿金的声音,强撑着坐起一点:“进来。”

窸窸窣窣的响动,阿金慢慢地走了进来:“奴婢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就可以回来服侍娘子。”

傅云晚倚在枕上:“你要么再歇几天吧?我事情不多,自己也能应付。”

“没事的,奴婢也想早点回来。”阿金向后望了一眼,“段队正也好了许多,也要回来呢。”

门外传来段祥的声音:“傅娘子,属下待禀报过大将军,今日即可归队……”

话没说完,咚地一声门开了,傅云晚惊讶着望出去,桓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出去!”

阿金慌慌张张退了出去,傅云晚想起身还没起身,桓宣一把抱住了她。

抱得那样紧,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去,让她身上都发着疼。他没有说话,呼吸沉重,一下一下扑在她颈窝里,让她一颗心不觉便悬了起来:“怎么了?”

桓宣埋在她后颈里,闭着眼睛。那些憋闷彷徨,那些无处可以发泄的愤怒,一霎时仿佛都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她身上那样暖那样香,让他冰冷的心一点点又暖回去。

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谢旃谦谦君子,谢旃那样爱她。她又的确是这般可爱,谢旃又怎么舍得抛下她。

不过是个荒谬的猜想。谢凛的兵法虽然不外传,但兖州守城天下闻名,南人拿来揣摩研究,悟出了门道也有可能,檀香帅,又怎么可能是谢旃。

松开一点,握住她的脸,重重吻上去:“没事。”

傅云晚吃了一惊,不觉两腿又开始发抖,想要躲时,他放开了她:“我走了。”

像突然席卷又突然离开的风,霎时消失在门外,傅云晚怔了片刻,简直疑心方才的片刻只是个幻梦,突然听见他在门外说话,挣扎着起身,披衣往窗前来。

院里,段祥迎上来向桓宣行了一礼:“大将军,属下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可以归队。”

桓宣看过他,目光落在陈万身上。段祥养伤这些天,都是陈万负责她的护卫。陈万亦是谢旃举荐。固然那猜想只是荒谬,仍然让他心里不敢

放下。“这几天你负责守卫,陈万去城外。”

陈万答应着跟上,桓宣走出两步突然心里一动,回头时,傅云晚站在窗边向他挥手:“你,千万小心。”

心里一霎时涌出万千情丝,恨不得立刻回去,再也不走。可是不行。桓宣站定了,向她挥手:“等我回来!”

催马奔向城门,放下的心,一点点又不安起来。刘止曾在半路上出现,豁出命来救她。刘止已经叛逃,又为什么回来救她。□□数十年来对谢家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叛逃,怎么会烧了灵堂,毁了谢旃的尸首?

营帐中,豹隐一支小队正在整装,帐门掀开,桓宣走进来:“跟我走。”

一百人马分散着走出营帐,悄无声息隐入暮色。

两天后,泗州城外,山上。

一名豹隐军士穿梭在山石间,很快来到近前。他头上身上做着伪装,几乎与冬日的山色融为一体:“大将军,来了。”

桓宣伏在一块巨石后,望着山下蜿蜒的道路,点了点头。

如他所料,淮泗一带淮阴、盱眙、洪泽都已尽归景**,如今只剩下泗州一座孤城,已经被围困五六天,檀香帅从兖州撤兵,就是为了合兵拿下泗州,尽收淮泗之地。他昼夜奔袭赶到这必经之路,必要于今日,揭开檀香帅的真面目。

蹄声清脆,由远及近,景**的队伍很快出现在眼前。

见头不见尾,逶迤数里,无数人马中间藏着一辆四轮小车,青纱遮蔽,慢慢前行,檀香帅,来了。

桓宣打了个手势,豹隐隐蔽着身形,迅速占据各处高地,人马越来越近,四轮小车看看就在眼前。

桓宣抬手。四面滚石落下,惊叫声中,截断前后队伍。身影如同雄狮,在呼啸风声直冲到山下,穿过无数抵挡阻拦的人群,直直来到小车面前。

青纱晃动,里面的人默不作声,桓宣伸手,猛地揭开遮蔽的青纱:“檀香帅。”

风姿深茂,璧人如玉,檀郎世无双。

车中人看着他,带着叹息:“弃奴。”

全身的血液一霎时全都凝固,桓宣沉默着,在心底叫出那个名字,佛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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