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如月光 叙拉古人（196）

（龙门烟火与铁窗残响）

回到龙门的日子，像是一卷被加速播放的录像带，充满了塞法利亚过去十几年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杂乱却鲜活的画面。她曾经的生活是由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堆积如山的文件、权衡利弊的会议以及无休止的政治算计构成的，如同一台精密却冰冷的机器在永不停歇地运转。而现在，她的日常被彻底打碎、重组，染上了龙门特有的、粗糙而滚烫的底色。

早晨不再始于侍从官轻声的唤醒和日程简报，而是始于隔壁拉普兰德那足以掀翻屋顶的闹钟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德克萨斯冷静地将其关闭并伴随着拉普兰德不满嘟囔的晨间序曲。她会跟着她们，揉着惺忪睡眼，走进企鹅物流那永远弥漫着廉价咖啡和油炸食物气味的食堂，在吵吵嚷嚷的干员中间，挤到一个位置，吃着味道普通却分量实在的早餐，听着各种口音讨论着稀奇古怪的委托、昨晚的牌局输赢或者某个街区新来的麻烦人物。

她开始尝试一些过去绝不会触碰的事情。比如，在拉普兰德的怂恿（或者说半强迫）下，她坐上了那辆经过非法改装、引擎轰鸣如同野兽咆哮的摩托车后座，感受着风几乎要将脸颊撕裂的极致速度，以及拉普兰德那肆无忌惮的狂笑穿透头盔传入耳中。那一刻，什么国家大事、政治平衡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官刺激和心脏失控的狂跳。下车时，她腿脚发软，脸色苍白，却在拉普兰德戏谑的目光中，捕捉到自己心底一丝隐秘的、打破禁忌的快感。

她甚至跟着德克萨斯，去了龙门下城区那些鱼龙混杂、法律边缘的地下武器黑市。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淡淡的血腥味，摊位上摆放着各种来路不明、充满暴力美学的武器。德克萨斯熟门熟路地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检查着一批刚刚到货的、带有哥伦比亚军方标记的违禁源石技艺增幅器，与那个脸上带疤、眼神精明的摊主用简洁的黑话讨价还价。塞法利亚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再是那个需要评估军备采购对国家战略影响的执政官，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观察着这**裸的、基于力量与利益的交易，感受着与叙拉古官方渠道截然不同的、地下世界的运行法则。

她也开始学着处理一些真正“生活化”的琐事。比如，在德克萨斯忙于任务时，她会尝试着按照对方留下的、字迹工整却过于简略的“烹饪指南”，操作那台老旧的灶台，结果往往是制造出一锅颜色可疑、味道更加可疑的糊状物，然后在拉普兰德毫不留情的嘲笑和德克萨斯回来后无奈的收拾残局中告终。又比如，她会和拉普兰德为了谁去楼下丢垃圾这种小事进行一番毫无意义的、幼稚的争论，最终通常以德克萨斯默默拿起垃圾袋下楼而结束。

这些经历，琐碎、混乱，甚至有些狼狈，与她过去掌控一切的生活形成了荒谬而鲜明的对比。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混乱中，塞法利亚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她不需要时刻维持完美的形象，不需要斟酌每一句说出口的话可能引发的政治后果，不需要为成千上万人的命运负责。她可以犯错，可以出丑，可以只作为“塞法利亚”而存在，而不是“萨卢佐族长”或“叙拉古执政官”。

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姐姐拉普兰德会如此醉心于这种感觉。这不是堕落，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外在枷锁后，回归生命本真的自由。是在血与火、混乱与秩序的夹缝中，找到的属于个体最纯粹的呼吸。权力固然令人迷醉，但那种无处不在的重压和异化，远不如在龙门街头为了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而满足叹息来得真实。看着拉普兰德在酒吧里与人拼酒划拳、在擂台上肆意挥洒汗水、在任务中如同脱缰野马般冲锋陷阵，塞法利亚终于理解了那份近乎偏执的追求背后，是对被定义、被束缚人生的最激烈反抗。

她甚至开始偶尔，在只有她们三人的时候，学着拉普兰德的样子，用不那么优雅的姿势靠在沙发上，或者在看电视时发出几声毫无形象的大笑（虽然很快会收敛）。她依旧会关注来自叙拉古的简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要将每个字都榨出情报，而是以一种更超然的、类似于股东审视公司报表的心态去看待。她知道，那片土地已经拥有了它的新舵手和新象征，而她，或许终于可以尝试着，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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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叙拉古，某处位于地下深处、守卫森严的国家监狱。

阿尔贝托·萨卢佐，这位曾经搅动叙拉古风云、将家族推向权力顶峰，最终却也因野心和冷酷而坠落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单人牢房那冰冷的金属床沿上。牢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小桌，和一个毫无**可言的角落马桶。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沉闷气味。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如今杂乱地披散着，带着灰败的色泽。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布满了他依旧能看出昔日英俊轮廓的脸庞，那双曾经闪烁着野心与算计的、与塞法利亚相似的熔金眼眸，此刻也黯淡了许多，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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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过往如月光请大家收藏：()过往如月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一份由特殊渠道送入、经过严格审查的报纸，正摊开在他膝头。头版头条，正是拉普兰德加冕为“萨卢佐一世”，以及塞法利亚受封亲王的大幅照片和详细报道。照片上，拉普兰德头顶狼牙皇冠，眼神桀骜，姿态张扬；塞法利亚则站在一旁，身着亲王礼服，神情沉静，眉宇间却不再是过去那种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凝重，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从容。

阿尔贝托的手指，枯瘦而布满老年斑，轻轻拂过报纸上那两个女儿的面容。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滞涩感。牢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囚犯的嘶吼或狱警巡逻的脚步声。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像一尊风化中的石雕。那双黯淡的熔金眼眸，死死地盯着报纸上的文字和图片，仿佛要将它们彻底烧穿。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交织——有失败者的不甘与屈辱，有对权力旁落的刻骨铭心之痛，有对塞法利亚“背叛”家族传统道路的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拉普兰德那无法无天力量的忌惮。

然而，在这片翻涌的负面情绪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异样情愫，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野草，悄然探出了头。

他的目光，最终长久地停留在拉普兰德加冕的那张照片上。看着她头顶那象征至高权力的皇冠，看着她那即便在加冕典礼上也毫不收敛的、仿佛随时准备撕碎一切的野性眼神，看着她身后那面咆哮的狼头旗帜……

阿尔贝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失控的痉挛。但就在那瞬间的痉挛中，一种混合着荒谬、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愕然的、近乎“自豪”的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了他的心脏。

皇帝……萨卢佐一世……

他毕生追求的，不过是让萨卢佐家族成为叙拉古无数家族中最强大的那一个，成为幕后真正的掌控者。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萨卢佐”这个姓氏，会成为一个帝国的称号，会凌驾于所有家族之上，成为这片土地名义上的最高象征。

而做到这一点的，不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塞法利亚，而是那个从小就被他视为不可控的、充满毁灭倾向的、几乎被他放弃的长女——拉普兰德。那个他曾经认为只会给家族带来麻烦和耻辱的“野兽”。

这简直是对他一生算计和掌控欲最辛辣、最无情的讽刺。

可是……“萨卢佐一世”……

这个名号，像是一道强光，穿透了铁窗的阴霾，刺痛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无论过程如何荒谬，无论那个皇帝是多么的不合格，无论这背后有多少饲夜之流的推波助澜……结果就是，萨卢佐，登上了叙拉古的巅峰。以他从未预料的方式。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气音，从阿尔贝托干裂的嘴唇间逸出。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涩、自嘲，以及那丝挥之不去的、扭曲的“自豪”。

不愧是我的……女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要驱散这荒谬绝伦的想法。报纸从他膝头滑落，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寂。那瞬间的波澜，仿佛从未出现过。他依旧是那个失败的囚徒，阿尔贝托·萨卢佐。而外面那个属于他女儿们的、崭新的帝国，与他再无瓜葛。只是，那顶名为“萨卢佐一世”的皇冠，其沉重的阴影，或许将永远烙印在他余生的铁窗生涯之中，成为他荣耀与罪孽交织的、最后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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