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然那石破天惊的死亡时间推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惊涛骇浪,更是大理寺内部权力与认知的剧烈碰撞。崔衍之的命令虽已下达,但质疑与无形的阻力,却如同淤泥般充斥在空气里。
刘主事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无法接受自己主导的“铁案”被如此颠覆。他几次欲言又止,看向陆清然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但碍于崔衍之的权威和那套闻所未闻却逻辑严密的“蛆虫学说”,他暂时按捺住了。
“顾少卿,”崔衍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全场,“既然死亡时间重新划定,那么,前日午时前后,所有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需立即、重新、彻底核查!尤其是赵明!”
“下官明白!”顾临风精神大振,立刻转身,对等候在堂外的书吏和差役下达一连串清晰而急促的命令,“速去集贤馆!查询所有住客、掌柜、伙计,前日午时前后,可有人见过赵明?他在何处?做何事?所有细节,不得遗漏!另,核查赵明本人之前关于此时间段的供述!”
命令如同石子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大理寺这台庞大的机器,在短暂的凝滞和内部的方向争执后,终于被迫沿着陆清然开辟的新航道,开始重新运转。只是这一次,许多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既震撼于陆清然的手段,又暗自期待着这新方向万一出错,那后果……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正堂内的气氛依旧压抑,无人说话,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官员们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陆清然静立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复盘着验尸的每一个细节,确认着自己的推断绝无差错。
顾临风则不时望向堂外,手指无意识地在官袍上轻轻敲击,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刘主事等人则或坐或立,脸色阴沉,偶尔交换一个眼神,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挥之不去的侥幸——万一,查证的结果并非如此呢?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在这种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堂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纷沓的脚步声!
先前领命而去的一名主事,带着几名书吏和两名身着便服、看起来像是客栈掌柜和伙计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那主事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震惊,又像是如释重负,更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恍惚。
“禀寺卿大人!顾少卿!下官已核查完毕!”主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讲!”崔衍之沉声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经详细询问集贤馆掌柜、三名伙计,以及同馆居住的五名学子,”主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但话语中的震撼依旧难以掩饰,“他们众口一词,均可正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旁边静立如松的陆清然,才继续大声道:
“前日午时正刻至未时初(约中午11点到下午1点),嫌疑人赵明,正在集贤馆斜对面的‘状元楼’酒楼,与其中两位同窗一同用午膳!期间,掌柜曾亲自上前询问菜品,多名跑堂伙计穿梭伺候,同馆学子亦有数人可作证,他们亲眼目睹赵明在席,直至未时初方与友人一同离开酒楼,返回集贤馆!”
轰——!
这个消息,比陆清然推断出死亡时间时,造成的冲击更为剧烈,更为直接!
如果说陆清然的推断是从理论和技术层面动摇了之前的定论,那么此刻这份由多名毫不相干之人共同证实的不在场证明,就是从事实上,给予了那所谓的“铁证”致命一击!
死亡时间在昨日午时,而赵明在昨日午时,拥有完美无瑕、多人共同见证的不在场证明!
他根本就不具备作案时间!
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铁证”——作案时间,被当众、彻底、无情地击得粉碎!
“哗——!”
满堂皆惊!惊呼声再也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之前那些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者对陆清然之法将信将疑的官员,此刻全都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撼。他们看看那负责核查的主事,又看看神色平静的陆清然,最后目光落在面如死灰、浑身都已开始微微发抖的刘主事身上。
顾临风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转向崔衍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崔大人!事实已然清楚!赵明绝非凶手!此案,乃确凿无疑的栽赃嫁祸!”
崔衍之缓缓从主位上站起身,他虽未像其他官员那般失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亦是波涛汹涌。他再次看向陆清然,这一次,目光中之前的审视与疑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叹,有赞赏,更有一种对未知领域被开拓的震动。
这个女子,竟真的凭借那看似荒诞不经的“蛆虫之术”,在几乎已成定局的死局中,硬生生扭转了乾坤,挽救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也避免了大理寺铸成一桩天大的冤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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