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嚼人间 第56章 血阵悲歌与少年之诺

屋外，高开离去时沉重而无奈的叹息仿佛还残留在夜风中。

“史大，你好好想清楚！

张员外那儿那么好的差事，兄弟我先给你想办法留着……哎！”

高开的声音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村落的死寂吞没。

“呜呜呜”

粗重的呜咽声打破，断断续续，

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嚎，穿过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入屋内。

婠绾捏着手里啃了一小半、依旧硬邦邦的窝窝头，

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不安。她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问：

“哥哥，那个带我们进来的大叔……

他好像哭得很伤心？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们住了他的房子，

他没地方住了？”

小家伙的思维简单而直接，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

我揉了揉她有些枯黄的头发，心头微涩。

“不是的，婠绾。”

我放轻了声音，

“他伤心，是因为别的事。

等你再长大一点，或许就明白了。

快把东西吃了，吃完就睡觉。

明天，哥哥带你去镇上。”

“镇上？！”

婠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刚才的担忧一扫而空，

小脸上满是惊喜，

“哇！哥哥真的吗？

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那个镇上？”

“嗯，真的。

睡醒了，明天就到了。”

我温声哄道，

“现在，乖乖吃饭，然后睡觉。

哥哥出去看看那位……大叔。”

“好哒，哥哥！”

婠绾用力点点头，立刻低头跟手里坚硬的窝窝头较劲去了，

小腮帮子鼓鼓的，仿佛明天镇上的美食已经近在眼前。

我轻轻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清冷的月光洒在简陋的小院里。

史大背对着门，蜷缩着坐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那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呜咽声，正是从他紧捂着的指缝间漏出来的。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单薄、佝偻，充满了无助和巨大的悲伤。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一僵，

慌忙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动作却因为抽噎而显得笨拙踉跄。

“仙……仙师！”

他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鼻涕，

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得厉害，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对……对不起！

吵到您和您妹妹休息了！

我……我这就……”

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无妨。”

我走到他身边，也随意地坐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与他隔着一步的距离。

这个动作似乎让史大更加紧张了。

“那个高开……”

史大试图解释，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就是……就是性子急，说话冲了点，

但人……人绝对是好心！真的！

仙师您千万别……”

他生怕我因为刚才的争吵而迁怒于他唯一的朋友。

“说说吧。”

我打断了他急于撇清关系的解释，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月光下萧索的村落轮廓，

“这里为什么叫‘死家村’？

还有你，为什么放着羊镇张员外那么好的差事不去做，

非要守在这里？”

我顿了顿，补充道，

“我第一次来金国，想了解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对，风土人情。”

我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史大愣住了，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没反应过来我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仙师……”

他张了张嘴，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他连忙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擦去。

“收起你那不值钱的眼泪。”

我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想听的是实话，不是看你哭哭啼啼。”

这冷硬的态度似乎反而让史大找到了某种宣泄的出口。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制住喉头的哽咽，

抬起头，月光下，他那张布满风霜、过早衰老的脸上，

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感激。

“仙师……您……您是个好人。”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托付般的信任，

“那……那我就跟您说说……说说我们史家村，

说说……为什么叫‘死家村’……”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死寂的村落，眼神变得空洞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两年前……金国和离国……

在黑风峡那边……打了一场大仗……

打得天都红了……”

史大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挤出来的，

“朝廷……不，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老爷们……说……

说需要……需要‘血勇之气’布下什么……

什么‘万灵血煞大阵’……才能挡住离国的铁骑和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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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独嚼人间请大家收藏：()独嚼人间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抓壮丁……十室九空……

我们金国边境线上的村子……一个都没逃掉……

我们史家村……

所有能拿得动锄头的男人……从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到五六十岁的老叔伯……全都被……

被官差和仙师老爷派来的人……像抓牲口一样……

抓走了……锁链拴着……拖走了……”

“我……我当时刚满十六……

也被抓了……”

史大的声音带上了一种梦呓般的恍惚，

“黑风峡……那地方……

根本不是什么峡谷……是……

是绞肉场……是地狱……”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

“我们……我们这些被抓来的凡人……

根本……根本不是去打仗的……

是……是祭品！”

史大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悲愤，

“他们……他们把成千上万的人……

赶到一个巨大的……画满了鬼画符的坑里……

然后……然后……”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

发出痛苦的呜咽，再也说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了一些，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血……到处都是血……

惨叫声……哭喊声……

骨头被压碎的声音……我……

我被挤在人群最里面……是……

是村里的叔叔伯伯们……是柱子哥……铁牛哥……

他们……他们用身体把我护在下面……用命……

用命把我……把我从死人堆最底下……

推……推了出来……”

“等我……等我爬出来……

整个……整个大坑……都……都……都……”

史大浑身剧烈地哆嗦着，那个“静”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仿佛光是回忆就足以让他窒息。

“我们史家村……去了五十七口人……

就……就回来了我一个……”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月光下，那张年轻却沧桑的脸上是刻骨的绝望，

“我爬了三天三夜……才爬回村子……”

“村子……已经空了……

能走的……都逃了……只剩下……

走不动的老人……还有……

还有柱子哥刚过门就守寡的媳妇……

铁牛哥那才两岁……没了爹的娃……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

等不到儿子、

等不到丈夫、

等不到爹娘回来的人……”

“从那天起……

这里……就是‘死家村’了……”史

大喃喃道，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在黑暗中沉默的破败屋舍，

“死的……不仅仅是人……

是整个村子的魂儿……”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那目光里有痛苦，有绝望，

但更多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生命般的决绝：

“仙师！您问我为什么不去羊镇享福？”

他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因为这里躺着我们史家村五十六口人的魂！”

“因为他们用命换了我这条贱命！”

“因为柱子哥的娘瞎了眼睛还在等他回家！”

“因为铁牛哥的娃连他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因为……因为我是史家村最后一条能站着的根！”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要我史大还有一口气！

我就得替他们守着这个‘死家村’！

替他们看着他们的娘！

他们的婆娘！他们的娃！

我要是走了……她们……她们怎么活？

等着饿死？等着被野狗拖走吗？！”

“我史大没本事！

只能去官道上干些下三滥的勾当！

抢点吃的！抢点用的！我知道我该死！

我对不起那些被我抢的人！可……可我没办法啊！

仙师！我真的没办法啊！”

他再次痛哭失声，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仿佛要将这两年来积压的所有痛苦、恐惧、愧疚和绝望都哭出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蜷缩颤抖的背上，也洒在死寂无声的村落上。

夜风吹过，带起呜咽般的哨音，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我静静地坐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听着这个十八岁少年字字泣血的控诉与誓言。

那“万灵血煞大阵”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毒刺，

扎进了我的脑海。用凡人的血与魂铸阵？

修仙界的残酷，远比我想象的更甚。

史大那卑微却又顶天立地的脊梁，

在死家村的废墟上，投下了一道沉重而悲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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