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的密码 第65章 大雪的暖炉

大雪节气一到，青川的天地彻底换了模样。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细密的雪粒无声地撒向人间。不过一夜工夫，田野、屋舍、远山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往日里金灿灿的向日葵田，此刻只剩下裹着透明冰壳的枯杆，像一排排银色的长矛，倔强地立在雪地里。

花田边那座用来存放工具的小棚，早已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暖房。张叔入冬前就用黄泥砌了个土炉，炉膛宽阔，炉壁厚实，此刻正烧得旺旺的。松木柴在炉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每个人的脸庞映得红扑扑的，也将整个小屋烘得暖融融的。

“来，尝尝这个！”

江家遗孀掀开厚重的棉门帘，端着一个粗瓷盆走了进来。顿时，一股诱人的香气在暖房中弥漫开来——那是用新榨的葵花籽油煎的豆腐，每一块都煎得金黄焦脆，上面还撒着一把炒香的葵花籽碎。

“用今年的油和籽做的，趁热吃，暖乎！”

小宇第一个放下手中的活计，蹦跳着凑过来。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却被烫得直搓手，嘴里却不停地念叨着“好吃”。那豆腐外酥里嫩，葵花籽碎的香脆与豆腐的绵软在口中交织，化作冬日里最朴实的慰藉。

陆沉这时也抱着几捆干花杆进来，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柴。火苗“腾”地窜高，将他手中的笔记本照得发亮——那是今年的花田日志，牛皮纸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页角也微微卷起。

“春分，播种3200粒，出苗率92%；夏至，首次开花，共187株；秋分，收获籽实2850朵……”陆沉轻声念着，每一行字都记录着这一年来花田的点点滴滴。

张叔凑过来看，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霜降，筛选种子15公斤”那一行，眼中闪着欣慰的光：“这数字比去年多了近三成啊！明年啊，咱们能扩种到河对岸去！”

暖房的另一角，江家女儿的丈夫正在调试一台小型投影仪。白色的幕布上，开始播放今年花田的延时视频——破土的嫩芽在春风中颤抖着舒展，齐腰的绿茎在夏雨里拔节生长，初绽的花盘追随着阳光转动，沉甸甸的籽实在秋阳下低垂，最后定格在雪地里那些挺立的花杆上。

“向日葵的一生，像青川的日子，踏实，向前。”他用新学的中文缓缓念着旁白，虽然发音还带着些许异国腔调，但那真挚的情感却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炉子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白色的水汽从壶嘴喷涌而出。小宇踮起脚要去提，被陆沉轻轻按住。

“小心烫着，让我来。”

陆沉笑着提起水壶，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倒入热水。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一边擦拭一边说：“刚才巡逻时见着那只刺猬了，在雪堆里刨食呢。我把咱们剩下的瓜子倒了点在它洞口，明年说不定能引来一窝小的。”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包裹在静谧之中。暖房里的土炉依然噼啪作响，油豆腐的香气混合着松木的烟火气，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把寒冬牢牢地挡在了门外。

张叔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用向日葵杆做的小算盘，算珠在他粗糙的指尖下噼里啪啦地响着。他正在计算明年的种子预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要是真扩种到河对岸，还得再添置些工具……”他自言自语道，手中的算珠响得更急了。

江家遗孀坐在他身旁，就着炉火的光，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新的育苗袋。这些布袋是用旧衣服改的，每一个都缝得仔细密实。她的动作不紧不慢，针脚细密匀称，仿佛把对来年的期盼都缝进了这一针一线里。

暖房角落里堆放着明年要用的种子，一袋袋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墙角的架子上，还晾着些用向日葵花盘制作的手工艺品——几个精致的相框，几个小巧的装饰品，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小宇吃饱后，靠在炉子旁的干草堆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满足的微笑，或许正在梦里看见来年那片更加广阔的金色花海。

每个人的动作都慢悠悠的，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就像炉子里的火，不用猛烧，也能暖透一整个冬天。

夜深了，雪还在下。暖房里的炉火依然明亮，将人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晃动着，交织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与希望的故事。在这个大雪的夜晚，青川的花田虽然沉睡在白雪之下，但那份对土地的热爱，对生活的热忱，却在这方小小的暖房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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