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沈阳城浸在连绵秋雨里,淅淅沥沥下了整七日。到了第八日黄昏,雨势陡然转急,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小拳头捶打着这衰老的宅第。
福伯佝偻着腰,沿着回廊慢慢巡查。手中的油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粉墙上。这宅子曾是沈阳城数得着的气派,四进四出,雕梁画栋,而今却只剩这老仆一人守着。主家早在“九一八”后便南迁了,留下偌大宅院和一句嘱咐:“福伯,好生看管祖宅,待太平了便回来。”
脚步声在空寂的宅中回响。福伯今年七十有三,在这宅子里过了整整一甲子。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比熟悉自己的掌纹还要真切。
巡查至后院戏楼时,福伯停下脚步。这戏楼是老太爷当年专为老夫人建的,因老夫人爱看皮影戏。三层飞檐,红漆虽已斑驳,却仍可见当年风采。台口上方悬着匾额,上书“演悲欢离合”四字,如今结满蛛网。
福伯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几个残破的皮影散落台上,依稀可辨是武生和旦角的形象。自老夫人民国十五年过世后,这戏台便再没启用过。
“唉,都荒废了。”福伯喃喃自语,正要掩门离去,忽觉眼角瞥见什么动静。转身细看,却只有阴影幢幢。他想是自己老眼昏花,摇了摇头,蹒跚往偏院住处走去。
深夜,雨更急了。
福伯被雷声惊醒时,不知是什么时辰。窗外电光一闪,照得屋内霎亮。就在那刹那间,他分明听见了鼓声——不,不是鼓声,是雨打屋檐声吧?老人侧耳倾听,却又万籁俱寂。
正要再睡,却又一道电光划过,这次伴随着隐约的锣钹之声。
福伯坐起身,披上衣服。这深更半夜,哪来的锣鼓声?他摸索着点亮油灯,推开房门。风雨立刻扑了他一脸,但他却愣住了——戏楼方向,竟隐隐有光亮闪烁。
“莫非进了贼?”福伯心下疑惑,提了灯笼,抄起门闩当武器,颤巍巍向戏楼走去。
越近戏楼,那光亮越明显。不是贼人持的火把,倒像是...戏台开演前的灯火通明。更奇的是,他似乎听到了人群的低语声,仿佛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
福伯的心跳加快了。他绕到戏楼侧面,从一扇破窗缝隙向内窥视。
这一看,吓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戏台竟是亮着的!数十盏油灯明晃晃照得台子亮如白昼,台上正在上演皮影戏。白色幕布后,皮影人厮杀正酣,刀来枪往,好不激烈。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台下坐满了“观众”!
那些“人”静静地坐着,身形模糊,仿佛裹在雾气中,看不真切面容。但他们确实在那里,黑压压一片,至少上百之数。
福伯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但冰冷的雨水打在脖颈上,分明告诉他这是现实。
台上的皮影戏愈演愈烈。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皮影士兵们厮杀在一起,断肢横飞,却诡异得没有一丝声响。福伯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皮影表演,那些影子人仿佛有了生命,他们的挣扎、痛苦、愤怒都透过白幕传递出来。
忽然,台上场景一变,出现了沈阳城的轮廓。皮影日本兵在城中烧杀抢掠,中国百姓四处逃窜。福伯看得心惊肉跳——这演的不正是两年前“九一八”事变时的情景吗?
台下观众似乎也骚动起来,虽然仍寂静无声,但他们的身体前倾,仿佛被剧情深深吸引。
戏至**处,一台皮影坦克碾过街道,一个小皮影孩子倒在血泊中。这时,福伯分明听到了一声叹息——来自观众席的、深深的叹息。
老仆后背发凉,汗毛倒竖。他不敢再看,悄悄退后,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房中,锁紧门窗,蒙头盖被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雨歇天晴。福伯战战兢兢来到戏楼,推开门——却见台上积灰如旧,蛛网依旧,那几个残破皮影散落原处,仿佛昨夜一切只是梦境。
“真是老糊涂了。”福伯自嘲地摇摇头,却瞥见地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弯腰拾起,竟是一枚子弹壳,还带着泥土,似是刚从土里挖出不久。
福伯心中一惊,忙将弹壳揣入怀中。
接下来几夜,福伯闭门不出,但那戏声却夜夜响起。到第四夜,他终于忍不住再次窥看。情形如旧,无声皮影戏上演着沈阳城的惨剧,台下坐满模糊的“观众”。
如此过了七八日,福伯渐渐不再恐惧,反而生出几分好奇。这些“观众”是谁?为何每夜来此看戏?那皮影又是谁在操纵?
一夜,福伯大着胆子,悄悄从侧门溜进戏楼,躲在柱子后观看。他离观众席只有数步之遥,这次看得分明——那些“观众”衣着各异,有穿长衫的文人,有着短打的工人,甚至有全身戎装的军人。他们的身体半透明,面容模糊,但神情专注,全都盯着台上。
忽然,台上剧情演到一群中国士兵被日军包围,全部战死沙场。观众席中一个穿着军装的“人”突然抬手拭面,仿佛在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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