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康德七年,东北黑土地上的雪化得迟。关东军的铁蹄声远了,但新京来的官吏却比往日更狠。榆树屯的老麦客赵老蔫蹲在地头,捏一把黑土,搓了又搓,眼里尽是血丝。
“爹,马保长又来了。”大儿子铁锁喘着粗气跑来,裤腿上沾满泥浆。
赵老蔫没抬头,只将手中的土攥得更紧。远处,保长马魁山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两个伪满官吏,官靴踩在刚冒头的麦苗上,咯吱作响。
“老蔫哥,考虑得咋样了?”马魁山下马,皮笑肉不笑,“皇军要征粮,你这点地横竖保不住。不如签了文书,还能得几个钱。”
赵老蔫吐口唾沫:“这地是祖上传下的,饿死也不卖。”
穿官服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他是新来的民政股长李春霆,戴金丝眼镜,说话带关内口音:“老伯,这不是买卖,是土地置换。北洼子那五十亩熟地换你这三十亩薄田,你赚了。”
“北洼子逢涝就淹,种啥啥不收,当我不知道?”
李春霆推推眼镜,笑容冷了:“那只好公事公办了。根据《土地征用法》,你这地正在规划路上...”
“路上?”赵老蔫猛地站起,“这地离官道十里八丈远,规划啥路?阴曹路?”
马魁山赶紧打圆场:“老蔫哥,别倔了。李股长好心好意...”
“好心?”赵老蔫冷笑,“你们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前屯王老六的地怎么没的?说是置换,转头就划给了日本人开矿场!”
李春霆脸色骤变,从公文包抽出一纸文书:“赵老蔫,看你可怜,本想多给补偿。既然敬酒不吃...”他顿了顿,突然笑得诡异,“听说你闺女小穗,去年没了?”
赵老蔫瞳孔一缩:“你提小穗干啥?”
“十九岁夭折,未嫁而亡,按老规矩是孤魂野鬼,不得入祖坟吧?”李春霆又从包里摸出一张红纸,“巧了,镇上张掌柜的公子也是去年没的,二十五岁,未婚配。我们政府提倡新风,连阴间事也要管一管——这是阴婚证,你闺女许给张公子了。”
“放你娘的屁!”赵老蔫抡起锄头就要砸,被铁锁死死抱住。
李春霆不慌不忙:“阴婚已成,张家聘礼就是北洼子那五十亩地。至于你这块地...”他展开另一张纸,“作为嫁妆,自然归张家所有。法律手续齐全,你告到新京也没用。”
马魁山凑近低语:“老蔫哥,认了吧。李股长上面有人,专门搞阴婚贷地,好几家都栽了...”
赵老蔫眼前一黑,瘫倒在麦田里。
当夜,赵家祖屋油灯如豆。 “爹,就这么算了?”铁锁捶墙,手指出血。 赵老蔫摩挲着闺女小穗的遗像——照片上的姑娘握把麦穗,笑眼如月。去年这个时候,小穗染了伤寒,却因土地被强征无钱医治,生生熬死了。临终前,她攥着父亲的手说:“爹,别卖地,地是命根子...”
“咋办?官字两个口,咱斗不过。”赵老蔫老泪纵横。 突然,窗外传来呜咽风声,像是女子啼哭。铁锁推开窗,只见月光下麦浪翻滚,隐约有个红衣身影立在地头。
“是小穗...”赵老蔫浑身一颤,“她不肯嫁张家呢。”
东北农村深信:强配阴婚,死者不宁。尤其嫁妆是生前挚爱之物,必生怨祟。
次日,张家竟真来移坟。吹鼓手吹喜庆调子,抬棺人却面色惨白。李春霆亲自监工,将小穗的薄棺挖出,与张公子合葬。
当夜,李春霆在屯公所喝酒庆祝,马魁山作陪。 “李股长这招高明啊!既完成土地征缴,又讨好了张家。” 李春霆得意:“心理学我研究过。活人怕鬼,但更怕祖宗不安。只要扯上阴婚,再犟的农户也不敢闹...”
话未说完,烛火忽灭。阴风灌入,带着泥土和麦香。 “咋起风了?”马魁山哆嗦道。 远处传来抓挠声,像是长指甲刮过木板。
两人提灯寻声,竟一路走到新修的合葬墓前。声音正是从墓中传来!咔啦咔啦,听得人牙酸。
“莫非...诈尸了?”马魁山腿软。 李春霆强作镇定:“胡说!定是黄皮子打洞。”
突然,棺材里传来女声呜咽:“爹...麦子熟了...”
“是小穗!”马魁山魂飞魄散,“她说麦子熟了?这才五月啊!”
李春霆举灯照去,蓦然变色——坟周竟真的冒出青绿麦苗,以肉眼可见速度抽穗、变黄!转眼间,墓穴被金灿灿的麦穗淹没。
“鬼...鬼麦啊!”马魁山瘫软在地。
更骇人的是,棺材盖正在震动,仿佛有人在内部推搡。一只苍白的手突然破棺而出,攥着带血的麦穗!
李春霆吓丢了灯,连滚爬回屯公所,一夜无眠。
此后夜夜如此。整个榆树屯都听见墓里的抓挠声和麦语。赵老蔫跪在女儿坟前哭求:“穗啊,安生吧,爹没用...”
但抓挠声愈烈。直到第七夜,电闪雷鸣中,棺材盖轰然掀开!
次日清晨,赵老蔫发现女儿尸身竟坐在自家炕头,衣衫尽湿,手中麦穗滴血。她双眼紧闭,却开口说话,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爹,假婚证不止一张。千张婚证千亩地,怨魂塞满松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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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东北民间异闻录请大家收藏:()东北民间异闻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赵老蔫魂飞魄散,却听女儿又道:“帮我烧了那些婚证,不然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李春霆借阴婚强占土地近百起。每张假婚证都沾着一个女子的冤魂。
赵老蔫终于醒悟。他联合其他受害者,暗中搜集证据。铁锁冒险潜入屯公所,偷出整叠阴婚证——整整千张,捆起来比砖头还厚!
端午夜,百农户聚在坟场。赵老蔫将婚证堆成小山,火把一点,烈焰冲天。
火中竟传出千百女子哭声,继而转为欢笑。灰烬盘旋,凝成金色麦穗形状。
突然,李春霆带兵赶来:“好哇,赵老蔫,敢造反!” 他举枪欲射,却见那些火星麦穗猛地扑向他怀中族谱——那是他随身携带、记载家族荣耀的谱牒。
金麦穗刺入族谱,竟化作千根金针,扎透纸背!每根针下都渗出血迹,迅速晕染整个族谱。李春霆惨叫一声,见谱上祖先名字皆被血污覆盖。
“祖荫...毁了...”他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此后,李春霆疯了,见人就跪地求饶:“别让麦穗扎我族谱...”而黑土地上,再无人敢伪造阴婚证。每年麦熟时节,人们都说能听见风中女子笑声,如银铃般清澈。
赵老蔫仍种着那块地。某天犁地时,犁出枚带血金的麦穗。他小心拾起,轻声道:“穗啊,爹守着地呢,永远守着。”
风吹麦浪,如女儿温柔的手,拂过他佝偻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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