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满九岁,跟着爹娘和五岁的妹妹逃荒。娘的身子早已被掏空,爹也只剩一把骨头,唯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路的尽头就是生路。
“再走三十里就到朝阳了,听说那里有施粥的。”爹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磨石在摩擦。
娘没应声,只是把妹妹往怀里又搂紧了些。妹妹小脸蜡黄,眼皮耷拉着,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天黑透时,我们看见了一座破庙。庙门早已不知去向,里头黑漆漆的,却隐约有火光闪动。
“有人?”爹迟疑着停下脚步。
“管他呢,总比在外头喂狼强。”娘喘着气,率先踏进了庙门。
庙里已有七八个饥民,围着一小堆篝火,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见我们进来,只有一个老汉微微点了点头,其余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们在角落里找了个空地坐下,爹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豆饼,掰成四份,最大的一份给了妹妹。
“吃吧,明天就到朝阳了。”爹说这话时,眼睛不敢看我们。
夜深了,庙外风声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泣。我饿得睡不着,肚里像有把火在烧。忽然,我听见角落里有细微的响动,循声望去,竟是一只黄鼠狼。它瘦得皮包骨头,正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睡着的妇人,那妇人怀里揣着个小布包,露出一角干粮。
黄鼠狼正要下口,忽然警觉地回头,与我对视。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异样的光,不像野兽,倒像人的眼神——满是绝望和乞求。我愣住了,竟忘了驱赶。
“吱吱。”它发出轻微的叫声,转身溜出了庙门。
第二天一早,我被娘的哭声惊醒。妹妹浑身滚烫,已经开始说胡话。爹急得团团转,把最后一点豆饼渣都喂给了妹妹,却无济于事。
“我去找吃的,顺便找点水。”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爹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回来时,他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手里拎着个小布袋。
“就找到这点发霉的高粱米。”爹低声说,眼神闪烁。
娘顾不上多问,赶紧生火煮粥。米香很快弥漫开来,庙里其他饥民都睁大了眼睛,像饿狼一样盯着我们的锅。那老汉凑过来,颤声问:“大哥,分一口吧,我孙子快不行了。”
爹犹豫了一下,还是舀了一小碗递过去。就在这时,妹妹突然抽搐起来,娘吓得大叫。等我们手忙脚乱地照顾完妹妹,锅里的粥已经少了一半——不知被谁趁机偷喝了。
爹铁青着脸,没说话。
天黑后,妹妹的状况更糟了,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线。爹突然站起身,对我说:“大柱子,你跟爹来。”
我跟着爹走出破庙,来到后山一片荒坟地。月光惨白,照得那些歪斜的墓碑像一个个伫立的鬼影。
“在这儿等着。”爹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块小石头,摆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然后又取出一根红绳,拴在两块墓碑之间。
我吓得浑身发抖,这分明是老家传说中捕黄仙的阵法。爷爷说过,黄仙有灵,能换命,但那是禁忌,会遭报应的。
“爹,咱回去吧。”我带着哭腔说。
爹没理我,只是喃喃自语:“你妹妹不能死,你娘也不能死。”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红绳剧烈抖动起来。我看见一只黄鼠狼从坟堆后钻出,它的毛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黄。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它人立而行,前爪像人手一样合十,对着爹拜了三拜。
“陈老三,你布这阵法,是要取我性命么?”黄鼠狼竟然开口说话了,声音苍老得像百岁老人。
我吓得瘫坐在地,爹也脸色惨白,但他强撑着说:“黄大仙,我家闺女快饿死了,我没办法……”
黄鼠狼的眼睛像两盏小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我知你是老实人,从不伤生。今日我自愿与你做笔交易——用我这身皮毛血肉,换你手中那袋发霉的粮食。”
爹愣住了:“为、为什么?”
黄鼠狼的声音忽然哽咽了:“我洞中尚有五个幼崽,三日未食。那袋发霉的粮食,够它们撑过这个冬天。我一条老命,换五条小命,值了。”
月光下,我清楚地看见黄鼠狼眼中滚下两行泪珠。那一刻,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我听见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拿去吧。”爹突然解下腰间的小布袋,扔到黄鼠狼面前,“我不要你的命。”
这回轮到黄鼠狼愣住了:“你可想清楚,这可能是你全家最后的活路。”
爹的脊背忽然挺直了,声音也坚定了许多:“我陈老三再没出息,也不能用五条小命换自己苟活。拿去吧,就当给我闺女积点德。”
黄鼠狼沉默良久,忽然又拜了三拜,然后叼起布袋,消失在坟堆后。
回到破庙,爹没提刚才的事,只说粮食被野狗抢了。娘没说什么,只是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哼起了老家的小调。
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妹妹已经奄奄一息,爹娘的脸上都带着死灰色。我饿得头晕眼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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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东北民间异闻录请大家收藏:()东北民间异闻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正午时分,我们在一棵枯树下歇脚。忽然,我看见树洞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伸手一摸,竟是两个玉米面窝头。
“是过路人落下的吧?”娘犹豫着说。
爹却脸色一变,对着四周拜了拜:“谢黄大仙赐食。”
我们靠这两个窝头撑到了朝阳城外,果然有施粥的棚子,但排队的人足足排了几里长。眼看粥桶就要见底,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突然指着我们说:“那家带着小孩的,过来先打一碗。”
就这样,我们活了下来。
更神奇的是,接下来的逃荒路上,我们总能在最绝望的时候找到食物——有时是路边的野果,有时是不知谁放在树下的干粮,甚至有一次,一只野兔直接撞死在爹的脚下。
三个月后,我们终于在奉天安顿下来。爹在码头找到了活计,娘给人家缝补衣服,我和妹妹也渐渐恢复了健康。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人投降前夕,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嘴里不停说着胡话:“黄大仙来讨债了,来讨债了……”
娘请遍了郎中都不见好,最后只好找了个出马仙。那老太太一进门就皱起眉头:“你家供奉过黄仙?”
娘支支吾吾不敢说,爹却在床上挣扎着说:“是,但我没伤它性命……”
出马仙闭目片刻,忽然笑道:“放心吧,不是讨债,是报恩。黄仙看你阳寿将尽,要替你挡这一劫。”
果然,三天后爹的病奇迹般好了,而我们也听说,三十里外一座荒坟突然塌陷,露出了一具黄鼠狼的骸骨。
爹痛哭流涕,在院子里设了香案,磕了三个响头。
新中国成立后,破四旧时,爹偷偷把黄仙牌位藏在了墙缝里。临终前,他把我叫到床边,塞给我一枚光滑的小石头,正是当年他在坟地里用来布阵的那块。
“大柱子,记住,”爹的气息微弱,但眼神清明,“这世上,人有善恶,动物也有灵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断了善念。”
我紧紧握着那枚石头,泪如雨下。
去年,我带着孙子回老家探亲,特意去寻那座破庙,却只找到一片废墟。守山的老人听说我们要找黄仙庙,连连摆手:“可不敢乱说,那都是封建迷信。”
临走时,我看见一只毛色金黄的黄鼠远远站在山坡上,人立而行,对着我们拜了三拜,然后消失在草丛中。
孙子摇着我的手问:“爷爷,那是什么?”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光滑的小石头。
风穿过荒草丛,呜呜作响,像是多年前那个饥荒年代的回声,又像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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